这时，隐约听见方兴抛出新话题，她瞬间来了兴趣——“杨兄，你可否有访得茹儿下落？”
“茹儿？原来你还惦记着她？”
“这如何能忘，当初在彘林突围之前，她与我定过‘七年之约’……”
七年之约？茹儿？
姜艾还记得，年初在给方兴治伤之时，他挂在嘴边最多的便是这两个词。可后来等他痊愈后再度问起，又讳莫如深，避而不言。
茹儿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让呆头鹅如此牵肠挂肚？姜艾装着继续赏雪，却小心翼翼地侧耳倾听。
从只言片语中，她多少听出些端倪——这位茹儿是方兴的青梅竹马，六年前，赤狄血洗了赵家村，二人在患难中定下婚约，这便是“七年之约”的由来。
当方兴请来周王师救兵，最终解了彘林之围后，周厉王天子驾崩，茹儿也音讯全无。六年来，未婚妻茹儿成了方大夫最大的心结。
这呆头鹅还是个痴情汉子，姜艾心中嗟叹。原来他一直对芈芙的痴情不冷不热，并非木讷而不解风情。“凡人皆有心魔。”他的心魔便是茹儿。
“待这神农架上冰雪消融，春回汉江之时，便是七年之约到期之日，方老弟届时又有何打算？”杨不疑替姜艾说出疑问。
“那不是还有半年么……六年多都等过来了……”方兴长叹一口气。
姜艾心底突然对这对苦命鸳鸯颇为同情——痴情的人都不该被辜负，或许他们真的有重逢的那一天。尽管，在赤狄铁蹄下、在太岳群山中，茹儿生还的希望已经难用渺茫来形容。
“这位芈姑娘，似乎对方老弟芳心暗许……”
正说到紧要关头，杨不疑突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姜艾心一凛，却再也听不到后续。
就在这时，她瞥见神农顶方向出现一个黑影，越来越大，没多久就来到跟前。
“禀钜子，神农派长老说什么都要亲自见这位方大夫，于是……”原来是洛乙丑已然下山，身后背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叟。
可当姜艾瞧清这位仙风道骨的老神医面目时，她大吃一惊。
“参见师父，”姜艾一路小跑到老者跟前，也不顾天寒地冻，叩了三个响头，“你何时加入了神农派？”
这老叟竟是姜艾师父？众人皆瞠目结舌。
“你来也，为师刚拜入神农派门庭，正准备下山寻你，却不料遇到巫教来犯！”
师父名曰岐少师，已年近九旬，人称岐叟，数十年前便天下闻名。
他本是大周懿王、孝王、夷王三朝御医，甚至替厉天子治过恶疾。后来受卫巫迫害，心灰意冷后，便离开朝廷四处云游，途中收了姜艾这唯一徒儿。
大周之时，天下医术分为三大派——岐黄，神农与巫医。岐叟便是岐黄派传人中的佼佼者，主望闻问切之术，习针砭金石之法。
姜艾觉得奇怪，岐黄历来自成一派，为何恩师要投入神农门下？不过既然恩师就在眼下，如果他肯施以援手，那熊徇的眼疾便能治愈。
“恩师，徒儿此来神农顶，乃是这位芈芙女公子的君兄求医。”
“你说的是楚君熊霜么？”岐叟显然不知山下的楚国政变，“当年老朽还医过楚国前任国君熊严咧。”
“恩师，熊霜薨了，”姜艾心疼地看了芈芙一眼，“现任国君是其幼弟熊徇。”
“唔，是他……总归比二弟熊雪好些。”看来师父也不喜欢那位野心家。
“楚君熊徇的伤，就是拜熊雪所赐。”姜艾无奈地摇了摇头。
岐叟没有回答，而是伸长脖子寻找些什么：“方大夫何在？”
方兴闻言，走到老者跟前，长揖到地：“晚辈参见岐叟。”
“人中龙凤，人中龙凤，”岐叟仔细打量着方兴，连连称赞，“久闻方大夫与太保召公并称大周栋梁。今日一见，大慰平生！”
方兴被夸得满面羞涩：“前辈谬赞，我流落南国，如今已是‘已死之人’……”
岐叟没等他说完，便伸出瘦骨如柴的手，为方兴把起脉来。
“徒儿近来功力见长，为师欣慰，”半晌，岐叟对姜艾一笑，“幸而救治及时，没留下祸根。再将养些时日，待过了冬，便可痊愈如初也。”
“多谢前辈，多谢艾姑娘。”方兴赶忙给二人行礼。
“来来，今日神农顶来了贵客，请速速随老朽上山歇脚。”岐叟看起来心情不错，对钜子杨不疑点了点头，便要领众人上山。
“可是……神农派不是不收女弟子么？”姜艾试探问道。
她心思缜密，如果恩师拜入神农派，而门中又不收女众，那她岂不是如断线纸鸢般无依无靠？
“嗨，恩师历来不重门户之见、男女之别，”岐叟顿了顿，“今日是你师公回山之日，为师替你向怹争取一番。”
有了恩师这句话，姜艾顿时放心。想到师公有如此胸襟和见识，倒是让姜艾在寒冬里心头一暖。师父已然九十岁高龄，老师公该是有上百岁了罢？
能折服恩师之人定非凡辈，遇高人更不可交臂而失。想到自己即将有幸拜会师公，姜艾心潮澎湃。
“钜子，请！”岐叟对杨不疑行了一礼，“掌门恩师在外未归，大敌当前，多谢钜子与众侠士相助。”
杨不疑笑着道：“分内之事，钜剑门与神农派同气连枝，自当同仇敌忾，共御巫教！”
“没曾想，短短几年时间，巫教竟然已如此嚣张……”姜艾听见方兴在自言自语。
岐叟点了点头，带着姜艾一行四人上山。杨不疑也带上几名受伤弟子紧随其后，其余钜剑门徒依旧跟随洛乙丑扼守上神农顶的各处要道、隘口，提防巫教不速之客。
神农顶上早已冰封三尺，一片银装素裹，十几座木房错错落落，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岐叟领着众人到中央的屋内坐定，八名钜剑门徒则在屋外站岗放哨。
“山上简陋，接待贵客，只有粗茶淡水。”神农派亦有十余名弟子，早给客人们煮好了泉水。
“不妨，不妨，”方兴毕恭毕敬地接过了茶水。姜艾看出来了，坐在客位上首的呆头鹅，才是神农派和钜剑门的“贵客”。
看来，芈芙带他上山真是个英明的决定，否则光是三位姑娘家来访神农派，十有八九得吃闭门羹。也不知他为何有这么大的面子，看来真是声名远播，是本姑娘此前小觑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