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书上说,西伯利亚高压的冷气团会穿过漫长的蒙古高原,一直吹拂到遥远的北太平洋海岸,并且在那里安家,与那里的暖气团形成一场盛大的热带风暴。
我常想,处于中纬度地区的林城是否也能经历一场那样的风雨,将埋葬了几百年的枯叶消散在骇人听闻的天气里。
不知站了多久,等到那个贴着巨幅明星海报的公交车第三次驶离站台时,我才收拾好脑子里混乱不堪的情绪,起身往对面走去。
孤儿院里那栋教堂式的主楼很像刚刚睡醒的大花猫,把满腔的慵懒与情绪,藏进彩色的楼梯玻璃里。
越过长长的街道和爬满绿藤的围墙,我又一次站在铁门外,看着院子里玩闹的孩子们。
这些孩子们的生活好像永远都是那样循规蹈矩,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吃早餐,八点去课室朗读,然后就三三两两的在院子里玩闹。
我看到夏蚊儿的时候,他正沉默着坐在塑料小马上,看着不远处正玩着滑滑梯的小女孩,眼里掩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那个叫小花的女孩儿带着天真明朗的笑,开心的在滑滑梯上笑闹,她的身边围绕着一群小男孩,也都看着她笑…………这样的氛围,一下子让我明白了夏蚊儿沉默的原因,小花已经不再是那个胆小羞涩需要他保护的小姑娘了,那个一直以来跟随她的骑士也突然迷茫起来,到底怎么才能让公主重新注意上他。
夏蚊儿一直保持着姿势,看着玩闹的小花,我也安静的站在铁门外,看着情绪越来越低沉的小男孩儿………不知过了多久,在他转动僵硬起来的脖子时,偶然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我。
顿时,眼底里陨落的星辉又重新闪亮起来,他起身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小花,才快步朝我跑来。
“哥哥,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里掩藏不住对我的依赖,而沉浸在伤感中这么多天的我,心里突然变的柔软起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依赖自己。
“怎么,哥哥还不能来看你了是吧。”我故意板起脸调侃他。
“不是不是。”夏蚊儿朝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哥哥当然可以来看蚊儿啊,只是,只是,每次哥哥答应了蚊儿,要常常来看我,可每次都是过了好久才来。”
看着他撅着嘴小心翼翼的眼神,心里掩藏了这么久的情绪一下子汹涌起来,我弯下身轻轻拥住他的后背,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蚊儿,哥哥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在被其他事耽误,有时间就会来看你。”
有时候感觉自己真的很幼稚,林萱当初担心的事全都应验了,我确实不是个负责任的兄长,这么久以来,潜意识的我一直都把夏蚊儿当做接近林萱的筹码,却从未认真想过,我会是这孩子人生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果自己不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就千万不要在别人低沉的时候,进入他的世界,那时的你可能会因为享受一时的依赖感而对别人好,但在往后漫长的人生里耐不住寂寞,离开了那个本就受过伤害的人………最后那个满身伤痕的小孩选择封存掉过往,成了一个对世界充满恶意的人………长此以往,恶性循环。
夏蚊儿见我哭了,着急的用小手抹我眼角的泪水,最后实在是捂不住汹涌的眼泪,只能抱住我的头,拍着我的肩膀,声音软软的说,“哥哥,你别哭,蚊儿会保护你的,以后,以后只要哥哥不嫌蚊儿烦,蚊儿就去找哥哥玩,这样我们就都不会伤心了。”
世界突然春暖花开,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记忆里那个小男孩离开了,但马上又有另一个慢慢长大的小男孩走进来。
“好。”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着说,“那,你以后就要保护哥哥了哦!”
“嗯嗯,蚊儿一定会的!”
看着他越来越甜的笑脸,我又忍不住凑近他,声音神秘的问,“夏蚊儿,你刚刚说以后要保护我,那我先测试一下你的忠诚度,好不好?”
“嗯,好。”
他一副任你处置的昂起头。
“哈哈………蚊儿,你告诉我,刚刚为什么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小花啊?”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小男孩脸上的自信从容一下子消失殆尽,从脖子开始红上了耳根,结结巴巴的说,“哪……哪有………”
见他这副样子,我已经坐实了心底的想法………他结巴了半天,见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凑到我耳边小声跟我说,“哥哥,我觉得小花不喜欢我了。”
我疑惑的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嗯………前两天吃午饭的时候,我不小心把小花最喜欢的勺子弄坏了,从那之后,她就没再跟我说话,每天都跟其他的小朋友玩。”
夏蚊儿一脸苦恼的转过头,看着院子里玩耍的小花,问我,“哥哥,你说,在小花心里,我是不是还没有那个勺子重要啊。”
小男孩一脸认真的样子把我已经到嘴边的调侃咽了下去,记得小时候,陈安也会像他一样问我一些明明很荒唐很幼稚的问题………但我每次都会不厌其烦的回答他,因为我懂得这些问题背后的重要意义。
它们是一个孩子对这个世界的原始看法,重要到可能会影响他们的一生。
我看着夏蚊儿的眼睛,问他,“那你觉得那个勺子跟你,谁更重要?”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应该是我比较重要………因为我可以帮小花扎头发……”
“嗯,这样的话,你就不应该怀疑自己没有那个勺子重要,蚊儿,你要记住,慢慢长大以后的你会衍生一种必须的情感,那就是面子,这个东西很奇怪,也很重要,因为它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尊严………不过大多时候,它都是大人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会阻断你跟别人的交流………”
“简单来说,就是在以后跟小花做朋友的时候,一定要主动放下面子,不要让一些没必要产生的隔阂淡化了你们的关系。”
“听懂了吗?”
“嗯……”他一脸懵懂的对我点点头。
我蹲下身揉了揉他的脸,笑着说,“蚊儿,你还记得去年给你买零食的哥哥吗………今天他就要离开林城了,咱们一起去送送他,好不好?”
“好!”他脆生生的答道,过了一会儿,又问我,“哥哥,那个零食哥哥为什么要离开呀,是不是他也被舅舅送走了啊?”
见他一脸担心的样子,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等你长大以后就会知道,大人们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别,而这些分别,在某种意义上,很可能就意味着永不相见………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哥哥以后会离开蚊儿吗?”他刚说完又忍不住接着说,“蚊儿不想离开哥哥………”
“哈哈,放心吧,哥哥永远都不会离开蚊儿的………因为哥哥就是林城的一棵树,根都长在这片城市,又怎么能轻易离开?”
夏蚊儿开心的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院子里的小女孩,问我。
“哥哥,我们能带上小花吗?”
“嗯。”
“谢谢哥哥!”
我看着夏蚊儿一蹦一跳往院子里跑去,不一会儿牵着红着脸的小姑娘朝我跑来,孩子们的感情就是纯粹,不存在长久的记恨………我牵着他们俩走在空旷的城北街道上,思绪不由的飘散起来,去年杨宁和杨豆儿选择放弃高考之后,杨豆儿去了另一个城市的职业大学,而杨宁选择了子承父业,在城北开了一家蔬菜店,方糖在今年六月份就要参加高考了,在那之后,他们可能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但也可能会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既定的结局,但也正因为如此,过往生命才如此的让人珍惜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