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萱安静的趴在窗边小睡,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我悄悄退出教室,跟陈安他们往一楼办公室走去。
在一楼的楼梯间,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是很久以前的学长学姐们捐赠购买的,二中一直都有一个传统,就是每一届毕业生都会不约而同的在这个学校留下些什么。
教学楼后面的花园里,每隔五米远就会有一个石头,上面刻着几几届毕业生留念,不过在里面留念的都是很久之前的毕业生,现在的毕业生们换了一种留念方式。
二中领导是从来不会将教育资金放到环境改造上,所以每个在这里生活了三年的学长学姐们,都深知生活上的不便,为了不让后来的人再体会到这些不便,这些无比可爱的人,就用毕业捐赠的方式,一点一滴的修缮着我们的二中,祝福后来的学弟学妹们。
面前的镜子应该就是比较爱美的班级留下的。
很多老师在教育我们的时候,通常都会说:你们现在的安逸是建立在前辈们的痛苦之上的。
其实我们的痛苦是建立在领导的决定之上的。
女生对镜子应该有天生的敏感度,张恩恩一见到这个镜子就走不动路,一边照一边问:“二魔镜啊二魔镜,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我在旁边咂嘴:“你可拉倒吧,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暴力的女人。”
她透过镜子甩给我一个凶狠的眼神,吓得我不自然的往陈安身边挪了挪。
“为什么叫它二魔镜?”陈安蹙眉道:“你以前见过这个镜子?”
张恩恩一脸无辜的嘟嘴:“没有呀,我又没来过二中,童话故事里的那个不是大魔镜嘛,这个是仿品,当然叫二魔镜!”
“………”
“哎,二中就是贴心,还知道给学生们放这么大的一面镜子。”张恩恩不了解情况,还在一脸羡慕的盯着镜子。
我装作大气的一挥手,“想要就拿走,这么大一面镜子留给我们是种折磨。”
“折磨?为什么是折磨?”
“不断提醒你,长的丑就得好好学习。”
“………”
在美丽而富有色彩的青春里,总有些被上帝遗忘的孩子,不仅不优秀,而且还有一些难以表露的缺憾。
他们自卑而敏感,所以就格外在乎自己的外表,但和其他爱美的人不同,他们在乎外表的同时,又格外害怕在无处不在的镜子里看到自己。
初中的时候,不懂事的我曾破坏了别人小心翼翼珍藏的自尊,所以现在看到镜子就会升起浓重的愧疚感。
看到我突然不说话,张恩恩回头把手拍在我的肩膀上,像个大姐姐一样对我说:“林恩你一天怎么像个女生一样,一不小心就多愁善感起来,你瞅瞅你那小眉毛皱的。”
我伸手拍掉她的手,悄悄抹去眉心的忧愁,生活总要不断向前的,希望时间能善待这些敏感自卑的人。
“快走吧。”我朝她露出笑容,“多愁善感的人才懂得生活的珍贵。”
“文邹邹的。”
她抬起手对着镜子拍了拍两侧的脸,然后回头一把掐住我的后颈,又押着我走到楼梯口,抓住陈安的肩膀,推着我们俩下楼。
“给你们俩分一点我的好运气。”
我满脸黑线的回头:“你幼不幼稚!”
“安宁点,面朝前方!”张恩恩咆哮道。
陈安像个大金毛一样缩着头,既不反抗,也不说话,跟我并排走在前面。
“你不准备释放释放你的王霸之气?”
陈安思索了一阵。
“我觉得她说的挺对。”
“……”
——
文科办公室门口,张恩恩和我扒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向里张望着,陈安一脸事不关己的路人脸,抱着双手站在三米开外的楼梯间里。
“你确定里面的是你们说的老师?”
这已经是张恩恩第三遍问我这个问题了,办公室里最靠墙的的桌子上,何莉正背对着我们看着电脑上的画面,肩膀时不时的耸动,从门口看来就像是。
在哭。
我和张恩恩脑子里一瞬间爆出了无数场景,分手?虐恋?别离?
“肯定是丢钱包了!”张恩恩一脸肯定的鼓着腮帮子,“肯定是不小心丢了钱包,所以才一个人躲在办公室哭。”
“……”
她不顾我和陈安一脸的嫌弃,自顾自的说:“刚开学那会儿,我爸刚给了我一个月的零花钱,我还没捂热呢,出门儿就丢了,把我气的哭了三天。”
一边说还一边撅着嘴,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要看就要掉出泪珠子。
我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住她因为激动而渐渐放飞了音调。
“丢了多少钱?”
她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三千。”
“……”
“你一个月零花钱是三千?”
“嗯?怎么了?”
“没事。”
又尝试到了心塞的感觉,这是种我没办法体会到的悲伤,她一个月的零花钱够我花两个月。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她们吵闹”我的脑子里自动弹出鲁迅先生的这句话,真的很适合此情此景。
陈安拍了一下张恩恩头,止住她在炫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趋势,“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因为一个钱包就难受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别扯些没用的了。”我一拍胸脯,大气了一把,“进不进?你们俩决定,反正又不关我事,我就是个带路的。”
张恩恩的暴脾气上来了,一把揪着我的耳朵,“林恩,说好的哥们儿情谊呢?这还没大难呢,你就想单飞了?”
“哎哎,你松开,谁是你哥们儿!说的倒容易。”我歪着头缓解疼痛,“你们俩说完就回一中了,我可是要天天跟她见面的啊,要是她记仇怎么办。”
虽然我平时幼稚的不行,但不看人短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每一个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成年人,都无比小心的呵护着一个名为“体面”的东西,这也是他们在无数次崩溃过后仅存的尊严。
我害怕看到别人的脆弱之处,因为我也曾和她一样失望哭泣的不能自已,“劝人往好了想”只是种不负责任的妄言。
你不了解别人的生活,凭什么要人往好处想?
所以我死死地扒着楼梯口的栏杆,死不撒手。
“林恩你进不进?”
“不进。”
顿了顿,我又补充道:“死都不进!”
张恩恩撸起袖子,目露凶光,“长本事了是吧。”
我求救般的看向陈安:“不准备管教管教她吗?你看她哪里像个女人了?”
陈安别过头,忽略我可怜的求助目光:“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她爸。”
“………”
“刚刚是哪个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还要指使人家去洗手?”
“抱歉我失忆了。”
“………”
正在我们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身后传来何莉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干嘛?”
何莉画着浅浅的妆,穿着及膝的黑色大衣,温柔得体的站在那里,丝毫看不出任何哭过的痕迹。
难道是我们看错了。
张恩恩用光一般的速度收回手,放下袖子,并且带上一副可爱的笑容,立正站好,面向何莉乖巧的问好:“老师好!”
“嗯?”何莉诧异的看着她,“你是哪个班的同学?”
“我叫张恩恩,是一中的学生,今天是跟陈安一起来找您补习地理竞赛的。”她优雅自然的说出这段话,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任何一个陌生人都会自动给她加印象分。
我在心底默念:“千万不要信她,千万不要信她。”
但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何莉若有所思的点头:“哦~原来你就是一中那个鼎鼎有名的学霸啊,能有你这样懂礼貌又学习好的孩子,你们的老师可真幸运。”
张恩恩一脸娇羞的低头。
“………赤裸裸的商业互吹!”
顿了顿,何莉像是想起了什么,就抬头继续问她:“张恩恩,嗯,你爸是不是张市长?”
“嗯?”
我跟张恩恩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不过我的更多是因为惊讶,林城只有一个市长,副市长前些年在新城区改造的时候因为一些问题被撤职,所以林城一直就这一个张市长。
张恩恩疑惑的问:“老师,您认识我爸?”
何莉露出一个很温暖的笑,回答说:“我一个高中老师,怎么能认识市长,就是当年参加高考的时候,和一个同学一起去见了市长,那时候隐约听说市长有个女儿叫恩恩,当时还和同学打赌,说这个姑娘长大肯定特别优秀。”
“高考?”张恩恩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老师,您不会是林城有名的那个高考状元吧。”
不愧是一中学霸,说话一下子就能抓住重点。
林城历史上,从高考改革开始,每年都会有各种状元被其他名校录取,其中最优秀的一届高考状元,出在新旧城区改造的时候,那时的林城二中还叫林城中学,那一年的二中同时出了两个高考状元,一个满分,另一个仅以一分之差紧随其后,一中建校后,虽然每年依然都会有状元,但再也没人能达到那种水平,所以二中一直都有一个传说,说那一年的两个状元是整个二中的命脉,新旧城区交替,二中最后一丝气运也被消耗殆尽。
虽然这只是学生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大部分都不可信,但二中确实自那之后就一蹶不振,再也没能重现辉煌。
何莉也陷入回忆,走廊吹来的一阵风带起了她耳侧的短发,盖住了她的眼睑,她伸手将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抬起头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提了,走廊有点冷,我们去办公室说吧。”
她好像在刻意躲避这个话题,说完便转身往办公室走去,张恩恩对着我们做了一个疑惑的口型,也跟着她后面进入办公室。
文科办公室一般会有十几位老师同时在这里办公,从门口往里走,每一个办公桌上都摆满了各类复习资料和整沓的作业,只有何莉所在的角落摆满了盆栽,绿意盎然。
她从办公桌下抽出来一沓泛黄的资料,递给我们,然后戴上一副金丝眼镜,整个人的气质突然变得富有书卷气。
“这些是近几年的国际地理奥林匹克竞赛,每两年举办一次,你们拿回去看完再来告诉我要不要参加。”
张恩恩眼里闪过一丝征服的欲望,分出一部分资料递给陈安,陈安又转身递给我。
“………”
我背靠在办公桌旁边的墙上,一脸疑惑的望着陈安,“你给我干嘛?我又不参加。”
我一直怀疑陈安的脑子小时候被我打坏了,要不怎么时而聪明,时而蠢笨,时而高冷又时而蠢萌的?
“你不跟我们一起参加?”他好像很想不通我为什么会拒绝他。
“我为什么要参加?”
我也满脸疑惑的看着他,从头到尾我都是个带路的,为什么会突然有人告诉我,“你也是主角。”
我从未把自己当成主角,更何况,我是个差生。
差生意味着什么,陈安应该永远不会理解。
一个差生,就意味着你不会得到老师的重视,意味着你很多事都不如别人,还意味着你今后可能上不了大学,找不到好工作,拥有不了体面的人生。
高三楼的那个醒目的横幅“奋斗九十天,改变命运。”
并不是无故放矢。
陈安死脑筋的保持着递资料的姿势,他真的很不懂得人情世故,非得让我下不来台。
我并不是赌气,而是因为,我可能差劲到连高中的学业都完成不了,哪有时间去参加竞赛?
办公室的气氛渐渐尴尬起来,我转身走出办公室,径直往教室走去。
我并不是生陈安的气,而是生我自己的气,为什么我不能优秀一些,要是我优秀一些的话,就不会这样尴尬的拒绝他们的好意。
地理竞赛是小组制,我很怕拖累他们。
我从未如此讨厌自己是个差生。
如果我很优秀,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