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着熊熊篝火的,是大片开得热烈的花朵。血液般的暗红色在跳跃的火光下有些刺眼,更扎眼的是一大片即将枯萎的花朵,暗红色更加颓废,在它们即将衰败的花蕊中绿色的果实更加惹眼。
这是赵惜月在荒漠中见过的花,却未曾想过它会结果,且结出的果实有那么大的毒性。
像血海一般的洞穴深处还有一个漆黑的甬道,赵惜月没有犹豫,避开那些开得妖艳的花朵就走向那里。
黑暗的通道通向的明显是个牢房,沿路几个牢房都是空荡荡的,里面有着几具已经腐烂的白骨。
赵惜月揪着心一直走到通道尽头,在最后的牢房里见到了她想见的人。
冰冷潮湿的牢房里一切被覆盖在挥之不去的黑暗里,借着油灯晃动的余光,赵惜月看清了坐在那里的身影,脸上青紫色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昭示着他近日过得并不是很好。赵惜月感觉鼻尖一阵阵酸涩,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因为气息虚弱的原因,顾修竹并未发现突然出现的赵惜月。
赵惜月将身上披着的东西解下,落在地上的东西汇聚成一团蠕动向地牢里呼吸微弱几不可闻的顾修竹。
顾修竹被这寂静地牢里突然出现的声音所惊动,缓缓睁开双眼,看见牢笼外红着眼站着的赵惜月并不惊讶,只是苦笑着道:
“你怎么来了?”
赵惜月摸了下眼角冰凉的泪水,故作镇定地处理起眼前的情况。
“这个打不开吗?”赵惜月吸着鼻子,指向牢房门口缠绕着的铁链和上面悬挂着沉重的锁具。
“……”顾修竹沉默了一会儿,“那倒不是。”
他从地上起身,走到牢房前,不知从袖口何处掏出一把锋利的刀片,手起刀落间链条一刀两断。
“……”赵惜月先是震惊后来渐渐变得面无表情,“既然你这么轻松,干嘛呆在这里不出来?”
顾修竹脸上苦笑未减,“我想知道云贵妃到底有什么目的。更何况虽然我能轻松从这个牢笼逃脱,地面上森严的守卫凭我现在的能力是无法摆脱的。”
“那我是不是打断你的计划了。”赵惜月依旧面无表情。
顾修竹摸了摸鼻梁,稍作犹豫后推开狭窄的牢门,站到赵惜月面前。即便最近这些日子他过得并不愉快,身材也瘦削了不少,站在赵惜月面前还是投下了大片的阴影。他伸手拭去赵惜月眼角未干的泪水,轻声问。
“哭什么?”
赵惜月扯开他的手,撇过脸不看他,用手胡乱抹掉脸上未干的泪水。
“谢殊告诉我,我没有在当时就死掉的原因与他有关。他将手上一直带着的戒指给了我,说是你看见了就会明白怎么回事。”
顾修竹的手僵在原地,许久后才开口。“你想离开吗?”
赵惜月看着一片沉寂的黑暗,和黑暗中远处摇曳的鲜血般的花朵。
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所想,“解决完这场闹剧后,我们一起去北边吧,或者南方也行,只要离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远些。”
短暂的沉默后,顾修竹微笑着拥抱了她。
赵惜月站在顾修竹身后,看着他推开沉重的石块,露出飘着乌云挂着圆月的天空,和假山石间苍白的雪。
她虽奇怪为什么没有看见玄恩的身影,却也来不及担心。顾修竹得知了那些云贵妃暗地里种植的西域毒花的作用后,在片刻的思考后,决定直接将此事禀告皇帝。
“皇帝虽然愚蠢,但也高傲。得知云贵妃这样摆布自己后定不会轻易放过她。虽然这样做鲁莽,但我不想再多耗时间与他们在此事上纠缠了。”
皇帝今日也在云贵妃宫中歇下,因为云贵妃怀孕的缘故未曾处在一间屋中。赵惜月两人在挟持了一位宫女问出皇帝所在的地方后,就直奔其所在的位置而去。
宫殿里的装饰极尽奢华,金黄色的床铺上躺着个人影。赵惜月和顾修竹两人除了打晕了那个侍女外并未惊动其他人,所以此刻床上的人影依然浸在沉沉的睡意中。
赵惜月躲在顾修竹的身后,却被放在架上的锦盒吸引了目光,她蹭过去打开漂亮的盒子,里面朱红色的药丸扎眼。药丸怪异甜腻的气味让赵惜月立马明白了它的成分,她将锦盒递给顾修竹。
顾修竹拿起了锦盒里的东西,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望向熟睡中的身影。
“皇帝陛下。”
睡着的身影明显地一顿,随后屁滚尿流地爬到床脚。
“谁,谁!”皇帝惊弓之鸟般的表情逗笑原本神经紧绷的赵惜月,她不合时宜的嘲笑声让原本处在惊吓中的皇帝面色涨得通红,由害怕转为愤怒。
“是你!”他伸出手指狠狠地指向顾修竹,“来人啊!有人要害我!”
没等他喊出声赵惜月已经熟捻地用枕头捂住他的嘴。
“皇上也应该清楚,所谓我刺杀你这件事不过是无稽之谈。今天我来到您面前不过为了提醒您一件事,只不过还请您小心不要惊动了别人。”顾修竹面无表情。
赵惜月下手不轻,眼看皇帝就要在她手里闭过气去,不断地翻着白眼,赵惜月这才松开枕头。
皇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死过一遭。
顾修竹也不顾他状态,将在架子上取来的锦盒打开放到皇帝面前。
“这东西从何而来?”
皇帝陛下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看着一旁拿着枕头跃跃欲试的赵惜月和没有表情的顾修竹,恨恨地咬了咬牙。
“这是云儿给我准备的安神药丸,与你何干。”
顾修竹表情并未松动,眼中却带了嘲讽的意味。“皇帝陛下以刺杀圣上的名义将臣逮捕,只因为国师和贵妃说顾家压着龙脉,会害您不得好死。却未曾想过这种传言何其荒诞,更未想过身边的人反而是害您到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
皇帝陛下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他从明黄色被褥里直起身,“我可不怕你。你父亲妄图谋权篡位也就罢了,你还妄图抹黑云儿。”
“皇帝倘若不信,我们可以试试。”顾修竹摇了摇手里的锦盒,朱红色药丸相撞溢出更甜腻的香气。
皇上看着他暗含嘲讽的脸,半晌未有说话。
夜半十分,云贵妃的宫殿却突然热闹起来,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云贵妃怀着龙胎原本就睡得极不安宁,此刻被吵醒心中怒火更盛。
“外面是怎么回事?”起身的她唤来侍奉的侍女。
侍女支支吾吾地说完今夜发生的事,原本怒火滔天的云贵妃立刻像被泼了盆冷水,脸色惨白了起来。
她赶到皇帝就寝的屋子里,周围已经跪了一圈瑟瑟发抖的侍卫宫女。
她冲进屋里,一眼就看到冷眼站在一旁的顾修竹和赵惜月二人,还有怒火滔天的皇帝陛下,最让她在意的是屋子中间地上躺着的一个不知名的侍卫。
绛紫色的锦盒落在地上,剩下零星几个朱红色的药丸散落一地,有些已经被碾作尘土。一看就是吃了盒中一大半药丸的侍卫以滑稽的姿态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嘴角流着诞水,一副不能自理的样子,却还仿佛看见了什么人间仙境般痴痴地笑着。
云贵妃的脚步突然停下,双脚一软几乎要跪在地上。
坐在上位的皇帝如针般狠毒地眼神突然恶狠狠地看向她。
“贵妃,你是不是要解释下?”
意识到事情败露的云贵妃没有着急,低下头来掩藏住眼中的阴霾,慢慢噙满了泪水。她缓缓抬起头,眼中悲悲戚戚。
“皇上,臣妾并不知情。一定有人想要害臣妾啊。”
皇帝眼中怒火未褪,甚至烧得更旺。“毒妇!难怪朕觉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竟然还听信了你的谗言!”
毒妇二字像针一般扎在云贵妃身上,她眼中的泪水突然不再水光莹莹,她只是不断抚着因为怀孕而胀大的肚皮,语气幽幽,带着些哀怨。
“皇上当真如此想臣妾?”
“还要再多说些什么!”皇帝怒不可竭,愤怒地敲了敲桌子,“来人,给我把这毒妇绑起来!”
周围跪倒一片的侍卫却没了动作,低着头纹丝不动。
皇帝虽然震怒却也感到一丝不对劲,瞪着眼睛望着身后的侍卫长。
云贵妃浅浅地笑起来,“皇上这么说,可正伤了臣妾的心呢。”她身姿绰约,一步步走近身处高位的皇帝,皇帝不知为何怔怔地坐在原地膛目结舌地看着她的动作,柔弱无骨地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像是对待一个老情人。
“我可是怀着皇上子嗣的人……”云贵妃语气轻柔,皇帝神色恍惚仿佛被迷惑住,伸手抚摸着云贵妃的腰腹。
“不过,真是可惜……本来还想留着你的。”云贵妃语气依旧低沉温柔,怀里拥抱着的皇帝眼神却突然圆睁,一个闪闪发光的长匕首从他脖子上抹过,血迹沾染了云贵妃衣襟,染红了半个身体。
“一个傀儡而已,你们以为威胁到谁?”云贵妃松开已经没了气息的皇帝转身望向顾修竹二人,被抹了脖子的皇帝陛下重重地倒在地上。一旁一直站着不动的侍卫们也举起长剑,却不是冲着杀人凶手云贵妃,而是朝着赵惜月二人。
赵惜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感慨于云贵妃的胆大包天,顾修竹将她护在身后,神色有些严肃。
“这下刚刚好了。”云贵妃语气有种异样地愉快,“逆贼顾修竹刺杀了当今圣上,如今已经绳之以法。而我肚里的孩子……”她满怀慈爱地摸了摸肚子“将是这国家唯一的继承人。”
“真是可惜呢。”她笑意渐盛看向顾修竹的脸,“可惜了这皮囊,不过倘若你愿意投到我门下,我也不介意保你一命。”
顾修竹没有回应,只是手中多了把锋利的刀剑。
云贵妃看他意思明确,脸上笑容冷了下来,“既然这样,你们两个狗男女就都去死吧。”一声令下后,原本按兵不动的侍卫们有了动作,举起武器越逼越近。
赵惜月在顾修竹身后着急起来,这么多训练有素的侍卫任谁都打不过,更别提顾修竹有伤在身,还要拖着她这一个拖油瓶。
“你先走!别管我!”赵惜月暗搓搓拽了拽顾修竹衣角,顾修竹却没反应,依然坚定地站在她跟前。
在气氛嚣张跋扈之时,宫外却突然传来骚动,火光一片,侍女们尖叫四散逃跑的声音刺耳,屋子里的人一时间停了动作。
“怎么回事?!”云贵妃被突然的异变惊动,面面相觑的侍卫们却无一人能回答她的问题。不等她弄明白情况,房屋紧闭的门倒是被人一脚踹开。
穿着大理寺衣服的军队训练有素地闯了进来,趁着屋内众人惊讶之际手脚利落地将他们全部打倒在地。赵惜月和顾修竹躲在一旁逃过一劫,站在屋子一角惊疑不定。
举着火把的士兵们依次排开,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姿走了进来,他看了眼地上皇帝已经凉透了的尸体,神色没有一点怜悯。
“云贵妃欺君犯上,大胆谋逆,余下同党统统给我逮起来。”谢殊冷冰冰地下令,脸上带着不悦。
积雪消融,皇宫里却是一片狼藉。
昨夜的惊变突如其来,云贵妃并未轻易素手就擒,因为谋反派和御林军打了起来,半个皇宫都落入一片火海,幸好在今日早晨城外赶来支援的军队及时,镇压了这场政变。
皇帝却在这场战争里当了个炮灰,因为怀着龙胎的缘故,云贵妃只是被活捉,接下来的结果还要看群臣商讨,而那个传闻中谣言惑众的玄恩国师却没了踪影,像是在战乱前就已离开,成了群臣的一大心病。
因为还有一大摊烂摊子还要收拾的原因,昨夜那么慌张的情况下赵惜月与谢殊并未有交流。
收拾好伤口的顾修竹坐在马车上,赵惜月望了眼还冒着黑烟的皇宫。
“你还有遗憾吗?”赵惜月这么问他。
“有,但是已经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