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着,大片的海棠花树摇动着花枝落下花瓣。
赵惜月下意识挣脱谢殊抓着她的手,踉跄地抱着花枝跑到顾修竹跟前。
“我找你很久了。”刚从树上摘下的海棠花鲜明动人,衬着赵惜月突然兴奋的笑脸,一下晃花了顾修竹的眼。
他的脸色稍有好转,却还是不悦地皱着眉。
“我有事去顾家以前的府邸了一趟。”他将手中紧握着的一个冰凉事物递给了赵惜月,不动声色地拿走了赵惜月手中拿着的海棠花枝。
赵惜月双手捧着他递来的东西,那是许久不见的糯米糍,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她手上,看到接住它的人是赵惜月后像是长出了一口气般舒展了身子,蹦跶着跳到赵惜月肩头。
“把它带在身边,我能通过它知道你的消息。”
赵惜月听他这么说倒是很惊讶,揉了揉肩头上有气无力趴着的糯米糍,她倒是没想到它还有这么个作用。
被她挣开手后一直沉默不语地谢殊却缓慢踱步到她身后,赵惜月听到她走路发出的响声下意识转到了顾修竹身后。
“顾公子近来可好?”谢殊阴鹫的目光扫过两人。
顾修竹却没说话,与谢殊冷冰冰地对视着。
赵惜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两人似乎已经认识很久了,而她不过是偶然路过的一个局外人。
“对了”谢殊突然挑眉,“皇上知道你回来了,邀你去皇宫一趟。”
皇宫这个词在赵惜月耳中显得十分刺耳,顾修竹的背影同样有一瞬间的迟疑。赵惜月并不知道顾家和皇室有什么纠纷,可皇宫里的那群喜怒无常的穿着华服的傀儡们上演的傀儡戏的确够让她闻之色变了。
尽管赵惜月一脸担忧,还是眼睁睁目送了顾修竹上了皇宫派来接人的马车。
“不要担心我,你倒是自己小心。”顾修竹临走前轻声嘱咐着,说话语气像是哄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谢殊挂着没有温度的笑意注视完他们间全程的交流,在顾修竹的马车驶远了后,他本是有些在那海棠花下未说清楚的话想对站在原地怅然若失的赵惜月说的。可匆匆赶来的小厮太没有眼力见,一脸着急地凑到他跟前。
“公子,袁丞相家来人说是叫您去一趟,说是您下手太重啦。”
谢殊抿着唇神色有些不悦,他看了一眼一旁支着耳朵想要听清八卦的赵惜月,神色更加阴沉。小厮牵来了一匹马,等着他去赴袁丞相的“盛情邀请”。
他翻身上了马,飞奔的马匹在经过微笑送行的赵惜月身旁时,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和长裙衣摆。
她隐约间听见谢殊说了什么。
“别忘记……你答应过我的话。”声音像是一声叹息,像是挽留着什么。
赵惜月回谢宅内院时还为着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看这个架势,谢殊肯定是认出她就是小时候老是仗着权势欺负他瘦小的赵家小姐,虽然如今没有回报当年的私仇赵惜月已经是十分感动。可谢殊的话却让她摸不着头脑,——“我答应什么了?”,她此刻无比痛恨起自己什么事都记不住的态度。
顾修竹刚踏上皇宫的高耸的宫门,就有一个看着品级不低的太监笑嘻嘻地冲上来迎接。
“顾大仙是吧。皇上可是等你许久了,我这就带您去见皇上。”
顾修竹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对于“大仙”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的不满写在脸上。
这太监不愧是个在皇宫这个吃人的地方混得如鱼得水的角色,看到顾修竹面上的不满立刻改了称呼。
“唉,顾公子,这可不是吗,您在庐州赵家的事情可都传到皇上耳边了,听说您师从清慧仙人……”他带着讨好的笑弓着腰凑到顾修竹面前,“您倒是说说……赵家那个女儿正当被是被妖怪害死的?”
顾修竹不动声色后退几步,离太监远了远,面色说不上好看。
“假的,赵家姑娘现在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
说完这句他就寒着脸拂袖走向皇宫,留下一脸忐忑的太监站在原地为了他的话摸不着头脑。
赵惜月在顾家过了极为舒坦的几日,虽然见不着顾修竹,可糯米糍活蹦乱跳的模样倒是解了她不少心中的担忧。谢殊这人再也未提过他认出她身份的事情,只是像脑子哪根弦搭错了般不时往赵惜月住着的别院跑。
谢殊到别院来其实也不做什么事,赵惜月原本有些拘束但看到谢殊只是满脸不在乎地坐在桌边喝他的酒看他的公文,便同样不在乎了起来。谢家的侍女几乎对她有求必应,她闲得实在是无聊便让侍女们搬来了琵琶,这东西她其实不喜欢,只是偶尔手痒想要来试上一试。
多年未练过,她的确是手生的可以。在她每次弹错音时,坐在一旁状似认真翻阅着公文的谢殊都会发出一声冷哼,讽刺之意不言而喻。
赵惜月憋着气忍了又忍,按捺着将手中琵琶砸到谢殊脸上的冲动。幸好谢殊做为堂堂一个尚书,该忙的公事还是有很多,也很少有来赵惜月别院的机会,这让赵惜月至少有个喘息的空档。否则……赵惜月摸了摸琵琶上漂亮的琴弦,她可不能保证愤怒之下这把琵琶会不会哐当砸到谢殊头上。
今日谢殊也依然只是在她的小院里坐了一会儿便匆匆出了谢府。赵惜月看着他身影渐行渐远在心中默默唾弃着,明明小时候除了不爱说话外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崽子,怎么现在就成了这副板着脸挑剔的做作模样。
赵惜月放下了手上擦了又擦的琵琶,为了逃避谢殊对她琴艺的嘲笑,每回谢殊来这里她都停了弹琵琶的手装作精心擦拭保养它的样子,在这几日内琵琶已经变得锃光瓦亮。
侍女非常识时务的端来了热好的莲子粥,拿走了她手里的琵琶。
赵惜月望着院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天色昏暗着,分不清还是傍晚还是入夜了。她舀了勺冒着热气的粥,温暖的感觉让她发出满足的喟叹,仿佛灵魂落到实处。
黑色的糯米糍似乎并不喜欢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不满地仰面躺在在她腿上,像只懒散的猫。
暮色越来越沉重,院中的雨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寒意和湿意混杂,沉重的水雾打湿了赵惜月的裙摆,她平白无故地打了个寒颤。
赵惜月从椅上站起身,裹紧了身上的对襟开衫,想要回里屋,不再受寒气所扰。
在她即将要踏进里屋门槛时,却听到院外传来不小的嘈杂脚步声。灰暗的雨水与暮色中,通向别院的回廊上出现隐隐的火光。
那是谢思,穿着显得她气质格外温柔孱弱的长裙,嘴上却涂着不合时宜的红色口脂,显得本来柔美的脸都格外阴沉郁卒。
有人替谢思打着伞,却遮不住越来越急促的雨滴。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显得她的身姿格外瘦小。她的气势却不孱弱,毕竟身后站着的是两三个气势汹汹的嬷嬷和一群穿着宫裙的侍女们。
来者不善,赵惜月没见过原本瘦瘦弱弱的谢思这副模样,倒是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思一步步走上台阶,眼神郁卒仿佛浸了毒液的钢针。赵惜月明明不比谢思矮,还比病弱的谢思健康不少,可赵惜月站在现在的谢思面前却像是平白无故矮了一截。
谢思涂着正红色口脂的嘴唇扯出一个像哭又像笑的怪异表情,她那原本乖顺的眼神此刻却带着恨意长久地盯在赵惜月一脸恐慌的脸上。
“赵惜月……?”
谢思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肯定和仓惶。
赵惜月被突然唤到名字茫然在地,她这才想起在顾家这么多天还未有人问她的名字。此刻突然被人唤起,她下意识想应,看到谢思沉重的表情,只是茫然地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谢思看她这副表情心下了然,脸上冷笑更盛。
“果然是你。”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下,勾勒出她苍白瘦削的脸庞。“你究竟要缠着哥哥到什么时候!”
赵惜月倒是更为迷茫了,糯米糍顺着她的衣角爬到她的肩头,冲着看不见它的谢思龇牙咧嘴着。赵惜月一面暗中安抚着她,一面思索着谢思语气里的质问。
她缠着她哥哥,谢殊吗?
赵惜月一向男女有别,自认洁身自好。此刻听到谢思这样声泪俱下的指控立刻深刻地反省起自己,再反复咀嚼着这几日谢殊和她的表现后,赵惜月心中悲愤翻涌着——她缠着谢殊?是谢殊不放过她好吗?她都变成鬼魂一个了。
“你说话是要有些道理的。”赵惜月确定了自己没有责任后,面对谢思的愤怒有了底气,毫不留情面地反驳道。
谢思却并不想听,在秋风凌冽中悲怆的咳嗽两声。
“五年前是这样,如今你已经离开这么久了,还是这样。明明……明明一直相依为命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