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竹醒了,在他们到达这个小村庄的第三天。
赵惜月并没有见到他醒来,她一向不喜欢过多的忧虑,所以当确定顾修竹没有什么危险只是过度疲劳晕过去后她几乎完全放下心来,每日在这个依山傍水的村庄四周看看山看看水,玩得不亦乐乎。
赵惜月发现顾修竹醒来时是在午时过后,她吃了他们借宿着的农家为他们准备的酒菜,在她饱腹后赵惜月心满意足的拍着肚皮哼着小曲进了厢房想看看顾修竹的情况。
却在踏进门槛时目睹了黑影从半空中飞过的惨状。
“啪唧”糯米糍不愧是糯米糍,砸在她脚边的声音都是软软的。
这几天她甚是无聊,与这糯米糍处得倒是不错。如今看它悲惨地落在地上,心生怜悯。用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把它从地上拎起,放在肩上。
赵惜月明白地看到糯米糍脸上一副要哭出来的控诉感。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进了被帘子掩着的里屋,一眼看到已经醒来,起身靠在床边的顾修竹。
顾修竹看到来人是赵惜月后放松了神情,却在目光落到她肩头一脸委屈的圆滚滚的黑色“怪物”时变了脸色。
赵惜月没注意到这些,看到顾修竹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一脸喜悦地扑到他床前。
“你终于醒啦。”
顾修竹看到她突然凑近的脸和亮晶晶的眸子,他原本苍白的脸色上带了丝笑意。
“嗯,我醒了。”他一边应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拂去了拽着赵惜月发丝的一脸无辜地黑色糯米糍。
糯米糍从肩头滚落到地上,气愤地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朝顾修竹威胁地露出尖牙。却在看到顾修竹充满寒意的眼神后偃旗息鼓,迟钝地挪到赵惜月身后藏着。
赵惜月注意到这小小的争执,但顾修竹苍白的脸色更吸引了她的全部关心。
“你昏迷了三四天,一定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说完就轻巧地蹦跶着出了屋子。
顾修竹想要同她说的话全部被打断,看她这么热情也不便拒绝,只好看着赵惜月纤细的身影出了厢房门。
他的视线挪到地上那只灰扑扑的“丸子“,此刻它正挪着圆滚滚的身子想要跟着赵惜月出门的背影。
顾修竹冷漠的声音制止了它,“回来。“
糯米糍像是被冻住一般停住挪动的身躯,转过身后面具般浮着的脸上隐约透露出委屈和生气的情绪。
顾修竹眼神充满厌恶,似乎不想再看那怪物一眼。
“离她远点。“
赵惜月端着热气腾腾的粥回来时,原本还呆在屋子里的黑色糯米糍已经不见了踪影,这几天里它也时常不见,所以赵惜月也并不去探究它的去向。
她只是将白粥递给了顾修竹,并拾了个柔软的枕头垫在床头让顾修竹靠着。
白粥是这农家的农妇煮的,虽然稍显清淡味道却很好。她托着脸看着顾修竹慢条斯理地喝完了粥,他最近略有些消瘦的苍白的脸在此刻显得有些安详。
“我们得立刻出发去京城。“顾修竹喝碗粥后,脸色稍有回暖。他看着赵惜月忙着收拾碗筷的身影,轻声提起了去京城的事。
在此之前,赵惜月已经絮絮叨叨地说完了她是如何找到昏迷着的他以及如何费尽力气驱车找到这个小山村的光荣事迹。
赵惜月听完他的话眉头一皱,收拾碗筷的手也慢了下来。
“立刻吗?你才刚醒,伤口还未好的彻底。“她语气里是止不住的担心,虽然这个小山村深得她欢喜,可去哪里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是件无所谓的事情,可她不得不考虑顾修竹的身体状况。
“我的伤口暂且不用操心,去京城这件事必须越早越好,不能耽搁了。“顾修竹神色却淡定,丝毫不像是被捅了几刀浑身绑着绷带的人。
赵惜月忧心忡忡地答应了他整理行李的要求,嘱咐顾修竹在动身前多休息会儿后小心翼翼地合上了厢房的门扉。
小院里已是午后,夏天不知何时已经过去,正值秋老虎发威的时候,让人燥热不安。远处的青山上不知何时染上了除翠绿以外的颜色,那是橙红色的,应当是大片的枫叶林,如火一般在山脉间远远地烧着。
用来在秋季晒收割好的稻子的小院里也种着一株银杏,此刻正缀满了金灿灿的小扇子般的银杏叶。
赵惜月注视着银杏枝头随着秋风悠悠落下的一片银杏叶,已经是秋天了。她和顾修竹都默契地没有提过关于那片沙漠里发生的事情,恍若那不过是两人的一场漫长的梦境。
秋日的太阳晒在身上是十分温暖的,她杏色的对襟长衫也被日光晒得暖融融的。管它呢,她这样想着,将那些莫名的焦虑抛在脑后。
长安城方圆百里,自前朝便是皇权贵族的聚集地,更不用提自大楚开国以来国力蒸蒸日上,天子脚边的长安更是越发繁盛。
充斥着吆喝声和沸腾人声的街道上满是在别处看不到的奇景,穿着怪异的异邦人,散发着香气的面饼炉子,欢笑的妙龄少女们,招揽客人的小商小贩,时不时还有打马而过惊起一片怨声载道的纨绔子弟……一切都是热闹非凡。
赵惜月感慨地看着长安城繁华的街道,这一切对于她来说既熟悉又新鲜。自随父亲离开京城已经过去几年的时间,她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却没想到还能再来到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地方。
但是有种神秘力量阻止了她继续的感伤,她坐在京城有名的饭庄子同福馆里抱着黑色糯米糍一脸呆滞,耳边是穿着布衣搭着毛巾的店小二殷勤报菜名的声音。
许久不见,京城的物价已经上涨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一路风雨兼程地驱着马终于在十天内拖着伤患顾修竹来到京城,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没钱了。
造成这种局面的一大部分原因应当是不知节俭为何物的赵惜月,但她明显不想主动承认这个错误。在到达京城后,面对囊中羞涩的困境,她和顾修竹决定先去商旅那里当掉马匹和轿子。
怀揣着卖马换来的几两金子,她决定先带着病患顾修竹去她以前最常去的同福馆里饱饱口福,见见她阔别多年念念不忘的水晶猪肘,清炖草菇汤,糖饼……
可这美好的设想率先被店小二源源不断报出的菜价吓唬没了。
店小二终于唾沫横飞地报完了店里的菜品,殷勤地再次问了声木着脸的赵惜月。
“客人,您想来点什么?“
在看到赵惜月一脸难色,以为她只是被这一大串的酒楼招牌菜晃花了眼难以做出决定,店小二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
“客人,您放心,随便点,同福楼地菜决不让您失望。就算菜单子上没有的,您说出了菜名字,那后厨里的大厨立刻也给您做出来!“他一脸与同福楼有荣俱荣的骄傲感,半步不离地等着赵惜月点菜。
我都要,可我没钱。赵惜月腹诽着,向坐在对面的顾修竹投去求助的目光。
喝着茶的顾修竹面无表情,甚至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赵惜月骑马难下,硬着头皮点了几道菜名熟悉的菜。
店小二听她只点了这么几道菜,失望写在脸上。“这怕是不够吃啊,客官,要不您再来点儿?“
赵惜月用体面的微笑表示了她的回答。
在店小二一脸失望的拿着点菜单子去后厨时,赵惜月紧张地扯住了悠闲喝茶地顾修竹的衣袖。
“你快帮我算算,我们的银子,够付这顿饭吗?“
顾修竹端着茶的手顿住,看着她焦急到眼泪汪汪的脸沉吟半晌,仿佛正的在仔细算这笔帐。
“嗯……大约是不够的。“他说完这句话,继续慢悠悠地喝起了茶。同福楼不愧是整个京城都有名的饭庄子,连摆在桌子上招呼来来往往客人的茶壶里泡的都是每年上好的新茶。
赵惜月却没有他这么悠闲自得,为了金钱捉襟见肘的人生她还真从未体验过,一想到这顿饭结束后结账时她将面对的是什么腥风血雨,她就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赵家娇生惯养的小女儿,竟然在死后连顿像样的饭菜都吃不起了。一想到这里,她都觉得手上拿着的筷子沉重无比。
早知这样,就不该硬要信誓旦旦地带着顾修竹“见识见识“世间最美味的水晶猪肘子。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她连对店小二接下来送上来的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都没心情提筷子。
一直被她抱在怀里的黑色糯米糍似乎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一张面具似的惨白的小脸上也带上了悲色。赵惜月很早前就发现了旁人看不见这混身纯黑的小东西,所以心安理得地把它带在身边,毕竟它比猫狗还要通人性,比起经常不说话的顾修竹这个小黑糯米糍是个更适合当个听她那些唠唠叨叨的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