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惜月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手里原本攥着的灯笼早已不知道丢到了哪里,他们只好在一片深沉如海的黑暗中,顺着狭小的楼梯向更深一层的地下走去。
赵惜月并没有猜错,这座地下的古怪建筑与地上的古塔格局相似,是一座颠倒过来的塔。只是似乎在建造过程中有些急躁,呈现出一副未完成的粗糙面目,装饰的各种铜器雕塑也被地下潮湿的空气腐蚀地看不清原本的面目,显出一副破败的影像。
伴随着一层层的深入,每一层的空间越来越狭小,每一层的正中都放着一座雕像,赵惜月站在每层的楼梯口等着顾修竹将每一层仔细检查完,她实在是不大想面对那每一层空中悬挂着的那怪异的尖叫着的头颅们,远远地贴着墙根站着紧盯着顾修竹四处走动的身影。
黑暗中端坐于正中的雕塑也随着每一层空间的缩小而身躯也有相应的缩小,顾修竹告诉她每层的雕刻的雕像虽是不同的神灵,可神色都是一样的诡异。有嘴角和眼角吊梢着的诡异笑着的,有张大嘴露出獠牙大声尖叫着的,有雕像没有耳目,空洞地坐着……
虽然赵惜月没有去过地面古塔的上层,可不用脑袋想就知道地面上的古塔里供着的肯定不会是这样的神像,这座城池里的百姓又不是有毛病,何必祭拜这样不吉利的神灵给自己找不痛快。
究竟是谁怀抱着怎样的心情修筑了这座地下隐秘的古塔?那扇门上惊心动魄的指甲划痕又是谁留下的?
这样的疑惑,就像一团团漆黑的乌云,笼罩在赵惜月的心中,伴随着石阶通向更深的黑暗中,这样的疑团越来越大。
这地下的古塔与地上的相似,共有八层。赵惜月在看过一层层的惨状后对那些扭曲的惨叫头颅已经近乎习以为常了,头也不疼腿也不抖,甚至表情也可以和顾修竹一样维持一副面对天崩地裂也不动一下嘴角的态度。
只是这地下太黑太暗,窥不见一丝天光,也无法得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空气潮湿憋闷,还带着一丝不可忽视的冷意,这一切都使赵惜月焦躁不安。
她只感觉她和顾修竹仿佛在此地呆了许久,连衣襟也被这里的湿气打湿,连着冷汗贴在皮肤上,使人喘不过气来。若是地上已是日明,不知道乔柳发现他们两的忽然消失会不会担心的厉害。
她陷入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走到第七层石阶尽头,第一层已经近乎古塔尽头,只是一个不大的圆形石室,与刚刚经过的几层比起来简直安静了许多,因屋顶上没再悬挂那些可怖的头颅。
因为前几层的风平浪静已经消磨掉了她的大部分耐心,这样平静的一层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威胁,她也没来得及听见身旁顾修竹的制止,不假思索地抬脚进了第七层。
“等等!”顾修竹在她身后想要制止她鲁莽的行动。
赵惜月听到她这声喊有些呆滞,心脏在一瞬间由于恐慌急剧地收缩了下,在回头看他的瞬间,踏出去的那只脚却不受控制地踏上了第七层的地面。
“嗒”
响起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赵惜月只感受到心脏在一瞬间达到静止,僵直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下一秒突然冲出的机关暗箭或是什么面目可憎的怪物。
可是寂静重归寂静,不大的石室在寂寥的黑暗中观望着即将进入的两人。
赵惜月在半晌的不到回应后小心翼翼地收回那只踏出去的脚,顾修竹半晌后才吐出没说完的那句话,“……你小心点。”
无语凝噎是赵惜月此刻的心情,这么一出吓得她连走路都不大利索了,无力地扶着石室墙上一盏未被点亮的油灯,“您能不能大惊小怪,会吓死人的。”
顾修竹刚想反驳提醒赵惜月你已经不是个活着的人了,却因为赵惜月瞪过来的眼神止了话头。
赵惜月空着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想要缓解下一晚上紧绷的神经,整个身体倚靠在扶着的油灯上。
可是这一靠就出了问题。那个看着坚实的油灯,在她瘦弱的小身板放上了全部重量后发出咔嗒一声脆响,像年代久远的布帛初次见到阳光一样化作惨烈的碎片。
赵惜月吃了一惊,赶忙挪开位置,可那块油灯依旧不可避免的碎成碎片,碎石落在地上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赵惜月和顾修竹都下意识地盯着地上的那一团废墟,神色呆滞。顾修竹大约是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而赵惜月心中则是深深的不可置信—她难道已经“沉重”到铁铸的油灯也能被她压垮的地步了吗?虽然她有了这副健康且不会有病痛的身体后的确在吃的方面没有节制了许多,可也不至于在这短短几天重成这样吧……
“这不是你造成的。”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赵惜月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她嘟囔着说出心里念叨的话,苍老的声音似乎在像她解释。
“这地方沉睡太久了啊……背负着那些……已经到了要撑不住的时候……”
赵惜月听到有人替她这么解释,心里并没有感到轻松而是再次步入紧张绷直的状态,头脑也因为紧张感受到一阵阵发热。
因为那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并不来自她和顾修竹其中的任何一个。
这样没有人气活像炼狱的地方能有活人生活吗?刚刚经过的几层经过他们的观察并没有人生活行动的迹象,刚刚进入这个石室时也未看见人影,那么这个声音又从何处来?
她和顾修竹对视一眼,同时在下一秒做出反应——顾修竹回身看向背后声音来源时抽出背后准备多时的长剑,赵惜月则不假思索地躲到了他背后。
虽然此举动非常伤害她的形象,可此刻她也管不了多少,毕竟不知敌人是谁。她躲在顾修竹的阴影后不知情况时,却眼尖地看到顾修竹紧绷着的背影有了一丝丝松懈。
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开始咳嗽起来,像破了的纸窗一样在吹个不歇的寒风中发出行将就木的嘶哑声音。
“咳咳……”那声音沉重,像是从一个即将枯朽的人的胸腔里发出的,赵惜月尚未看到都能感受到她此刻的痛苦,那咳嗽着的人在稍稍止住后看到了他们的戒备,说完了没说完的话。
“你们不用这么戒备我……我已经老得快死了……”
赵惜月这下止不住心里好奇心了,从顾修竹挺拔的身影后探出半个头看向黑暗中声音的来源。
那是张语言难以形容的苍老的人脸,遍布的灰褐色的老人斑,眼睛已经混沌且布满阴翳的灰色角膜,脸上因为老化皮肤松弛而产生的层层褶子。她的声音苍老沙哑仿佛从喉咙深处嘶哑而来,以至于无法辨别男女,此刻赵惜月通过她灰白色所胜无多的披散头发勉强分辨出那是一个老太太。
她的身躯已经萎缩到很小,佝偻着背,仅仅像一堆骨头上搭着一层薄薄的没有光泽的皮肤。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得灰暗无比,无法辨别年代。
这位老人正端坐在神坛上,张着混沌的眼睛看向她们两个人的方向。赵惜月这才意识到她们没发现有人在这个石室的原因——那个坐在神坛上的老人,太过苍老以至于她坐着时毫无生气,在黑暗中像一块灰色泥塑。
赵惜月刚进入这一层时的确看到了这层神像的不同,可是这座颠倒的古塔中的神像多有些怪异之感,她对这座灰色的“神像”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样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连说话都费尽,仿佛下一秒就要受不住着苍老的身躯离开人世的人似乎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神坛上的老人看出了他们的防备,咳嗽了两声后开口。
“真是惭愧,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以这副模样示人。”她说着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喉咙也不可制止地咳嗽了起来,“咳……告诉我,你们来寻找什么的?”
她的眼睛混沌却并不失智慧的冷光,没有突然见到两个陌生闯入者的慌乱,而是有着不关世事的淡漠。
她从神坛上起身,从高高的神坛阶梯上下来似乎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太为为难,她的动作却缓慢不失尊严。她拿起神坛脚下亮着的一盏油灯,这也是这一层里亮着的为数不多的油灯中的一盏。
她拖着苍老的身躯走到他们面前,胸腔中发出死神重压在其之上的沉重微鸣声。顾修竹似乎确定了这样的人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将右手横放着的长剑收回身侧,修长的手指安静地搭在青绿色的剑握上,给人安心的感受。
赵惜月看他这样也放下了那警惕心,从身影中挪了出来,站到顾修竹身侧。
老人走到她们面前,赵惜月这才发现老人比她想象的还要苍老,站在她们面前时佝偻的身躯只及她胸口,但是也许是那双冷冷的眼神太过于夺人眼球,使人忽略了她的苍老,甚至感受到压迫感。
老人提起灯盏,摇晃的火光照亮顾修竹的脸,她冷冷的眼光打量着顾修竹紧绷的俊秀的脸,眼光中闪过一丝愤怒与嘲讽。
“顾家的人。”她的声音里带着暗讽,“不知道你的前辈有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后代也有困在这个诅咒的一天,恶有恶报,恶有恶报啊。”
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她冷漠的眼光从顾修竹脸上挪开,扫向在一旁听不懂她说话正一脸呆滞地打量着顾修竹的赵惜月。
赵惜月不慎和老人对视,带着恨意打量着她的眼神立刻使她平息了气焰,乖巧地收回打量的视线。
她向来自认为懂事有礼非常受历来见到的老人们喜爱,无论是赵家的长辈还是皇城中那个尊严无比的老夫人都对她的病弱的人生怜爱无比,所以她也不愿意和这个一副将要熄灭生命之火的老人有什么冲突。
老人却并没给她刻意表现出的顺从几分颜色,而是神色更为嘲讽,冷冷的目光里带了讥笑的意味。
“一个死人。”
赵惜月脸色一下惨白了起来,只感受到深深的打击,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地提醒了她自己已死的事实,真是凄凉无比。
老人看她突变的神色里一副被说破的样子,冷漠地移开神色。
“你和这个城市一样,死了就是死了,何必苟延残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