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怕什么被拍照？
这一问让顾一样如鲠在喉几近爆发。
你好端端出门想散散心，莫名其妙就被不认识的人拍照发到微博上，高高挂起供大众检视，你也完全不应该介意，更不该愤怒。
因为完美无缺的好人是不必惧怕的。
你介意，你愤怒，那一定是因为你“不好”。
包括你被拍照，被群众雪亮的眼睛发现污点，也都是因为你“不好”，至少是“不够好”。
这世间还能不能有更无缝自洽的逻辑？
但这世间又怎么可能有完美无缺的好人？
这个永远“不怕”、“不必怕”的人，到底可不可能存在？
顾一样看着眼前这一对年轻的小情侣。他们也就不过比她小上那么几岁而已，却拥有完全不同的眼神。
那两双年轻的眼睛充满激昂，是为正义旗帜召唤的狂热，行侠仗义替天行道的簇拥，却又独独看不见一个鲜活的、独立的人。
这样的眼睛，她近年见过太多太多。
这些游走在网络与现实的双重次元的人们，一面仰仗着次元壁的遮蔽，在网络上隐匿名姓，说一切现实中不敢说之话，为现实中不敢为之事，一面却又频繁地混淆着次元的界限，不断将现实拉扯进网络，再由网络侵犯到现实，无限扩散，无限放大。
一个人既可以在网络上完美隐身，无论如何放肆也不必承担任何责任，却又可能在网络上毫无隐私，成为一个符号，一个污点，一个被聚众石刑的妖魔。
顾一样骤然觉得可笑极了。
她当即掏出自己的手机，对准这对小情侣“咔嚓”就拍了几张大头照片。
年轻女孩呆了一瞬，就下意识慌乱地抬手遮挡自己的脸。
而那个男孩儿则脸红脖子粗地暴怒起来，瞪着顾一样怒吼：“你想干嘛？”
顾一样冷冷开口：“我不干嘛。你们自己说的，好人怕什么被拍照啊？”
她一面说，一面作势点开自己的微博主页，摆出也要把他们的照片放上网络的模样。
男孩儿彻底恼羞成怒了，探着身子扑上来，就伸手撕扯顾一样，想抢她的手机。
这过于大的争斗终于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人群逐渐围拢过来，形成一个巧妙的圈，把他们团团围在中央。
陆鹿也终于从吧台边过来了，拉住顾一样小声地劝：“咱们走吧。没必要。”她一边说，一边忧心忡忡地扫视周围的人群。
人群中的不少双眼睛也正紧紧盯着她们，发出令人不安的窃窃私语声。
但顾一样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
“你俩刚才不是挺理直气壮的吗？那么有理你们别怂啊？我真的不介意给你俩买个头条推广。”
她把手机高举过头，愤愤讥讽。
眼看她这是要索性把事情闹大的架势，陆鹿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拽住她胳膊，强行把她从人堆里拖出去。
她一路拖着她，脚步不停地跑回酒店房间，先手反锁上门，才站在玄关大大喘了一口气。
“你干嘛拦着我？那种小屁孩儿，就是欠教育。”顾一样还气呼呼地。她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猛灌了一口，又不解恨地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刚才拍的大头照，一面碎碎念着：“我倒是要看看这俩是两个什么玩意儿——”
陆鹿劈手把她手机抢过去，直接删掉了那几张照片。
“你别闹了。没有意义。”
她静静看着顾一样，片刻叹一口气，又补了一句：“你也不想想，为什么突然有这样两个人冒出来要做这样的事。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顾一样呆愣了好一阵，只觉得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还能有什么巧合呢？
无非还是那条自杀短信作的妖呗。
心里骤然一阵紧缩。
顾一样隐隐开始觉得，她们可能已然掉进了一个陷阱里。
而那设下陷阱的猎人，那个藏在幕后的推手，正蹲在某一处不知所在的地方，隐匿在一块屏幕后，咧开獠牙毕露的嘴。
这个人会是谁呢？
会是赵嘉吗？
瞬间，那个上门打滚哭闹的女孩儿模糊的轮廓又在顾一样脑海中浮现出来。
她竟不能确定，这样一个在她看来多少有些愚笨不可理喻的女人是不是真的能有这样的心机和行动力，以做出这样的大手笔。
倘若当真是赵嘉，这样的能力拿来做点什么正经事不能成？为什么偏偏要用在这么无聊的地方，做些难看撕扯，沦为众人围观的笑话，茶余饭后的谈资？
好好的人不愿做，偏要做只大马猴。
第一个反应，是想给沈磊打电话追问后续。
顾一样拿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反复按着沈磊的号码，感觉自己已经拨打了一万回。
无奈始终是“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这人到底干嘛呢？开机接电话啊！”顾一样已经眼看要发动暴躁三连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按下那个绿色的呼叫键。
回应她的，却是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
顾一样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原地蹦起来。
她凑到门口去，先谨慎的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弧面镜的那一边，竟然出现了沈磊满头大汗的脸。
顾一样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兔子洞的爱丽丝，眼前竟然出现了完全没有意想过的神奇画面。
“……你怎么回来了？”她用力揉了好几次眼睛，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打开门。
沈磊也不和她客气，快步进了门，反手先把门锁好，才回答她：“我订今天的机票飞回来的。”
顾一样感觉自己是被白开水噎死了。
“……我不是问你坐什么交通工具回来的好吗！这么白痴的问题我还需要问？”她哭笑不得地追着沈磊，想了一下，还是不甘心地直接问了一句：“我是问你回来干嘛，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
沈磊一副风尘仆仆又累又渴的模样，竟然直接拿起茶几上顾一样喝掉一半的矿泉水，对着嘴仰头就把剩下一半喝干净了，半点也不讲究。
这个细节一瞬间引发了极为微妙的感触。
顾一样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拦他，到底还是没有拦。
沈磊喝完水，稍稍恢复了些精神，现出一点原地复活的颜色来。
他颇为无奈地回看着顾一样，问：“……你们这两天是不是就没上过网没刷过微博？”
这个问题真是……非常地没头没尾不着边际。
顾一样闻言又呆愣好几秒，感觉自己的脑门上已经彻底爆出了一连串加黑加粗的问号。
“出来休假我刷什么微博？你当我真的批奏折有瘾一天不批不‘快落’还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