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不想再和王薇薇多说什么了。
说到底，她连自己都还没琢磨明白，有什么资格自诩正确，企图教导王薇薇点什么呢？
剩下的几天温泉旅行顾一样都有点儿兴致缺缺。
李俊熙的出现，似乎让陆鹿也不太提得起继续玩耍的兴趣了，大部分时间都只在房间里呆着，泡泡水，看看风景，喝喝酒。除非必要，一步也不肯往外走。只有王薇薇一个人依旧是兴高采烈的，恨不得干脆把家搬到这儿来，永远也不用离开算了。顾一样好几次都想提醒她，无奈看见她那一副小少女欢天喜地无忧无虑的模样，又总觉得于心不忍。顾一样觉得她其实是十分羡慕王薇薇的。假如有可能，她多希望自己也能和王薇薇一样，玩闹的时候就开心玩闹，把所有的烦恼都放下，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好。可她总觉得她好像已经彻底丧失了这种少年不识愁滋味的能力了。
最后一天离开温泉酒店的时候，王薇薇一路都还在开心地哼着歌。
李俊熙说什么也要让陆鹿跟他的车走，说还要另外带陆鹿去别的地方。顾一样仔细观察了陆鹿的脸色，发现陆鹿倒也没有明确表现出什么不愿意的抗拒，于是就拎着王薇薇上了沈磊的车。沈磊惯例先送王薇薇回去。三个人路上说起上次王薇薇醉得东倒西歪大发酒疯。顾一样原本不想提，王薇薇一个小姑娘，会觉得尴尬不好意思，反倒是王薇薇自己，不但主动提起来，还笑得没心没肺。
“我真的好羡慕鹿姐啊，我也想要一个有钱长得帅，对我还特别好的男朋友。”她第n次发出这种感叹的时候的，顾一样看见沈磊脸上明显浮现出一瞬间微妙无奈的表情，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两个人把王薇薇送到小区门口放下，返回慢慢悠悠往自己家开的路上。顾一样才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薇薇这个丫头傻乎乎的？所以有时候就随口敷衍她，有些话不是很想和她说？”
街上的车流还是一如既往的拥挤。
沈磊在等待红灯的间歇，看了顾一样一眼。似乎想要先确认，她提出这个问题不是打算主动引爆什么争论来和他吵架，然后才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
“傻倒是不至于吧，这个词儿用得也过于严重了。我也没觉得不想和她说话，主要就是她有时候说话做事的那个状态，确实让人稍微有一点担心吧。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我也不算认识她，跟她也不熟啊。她是你的主笔，又不是我的员工。”
他这意思就好像是在说，他理睬王薇薇，完全是看在她的份上，如果王微微不是她的主笔，那他早就不理王薇薇了。
倒也……不必如此“求生欲”吧……
顾一样忽然觉得有一点想笑。
“我不是挑剔你对薇薇的态度。你要怎么对待她，愿不愿意和她做朋友，都是你自己的事儿。我不会干涉你的。我只是觉得吧……”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反复斟酌措辞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下一秒，她就听见沈磊替她说了。
“你就是觉得，王薇薇这样的小姑娘，对爱情充满了霸总小言式的幻想，也太过于天真了，这样不好。可是另一方面呢，你又觉得你也没什么资格去对她说教，而且自以为是地去对别人的观念和选择进行说教，这也不怎么合适，哪怕你是她老板，也不合适，对吧？”
顾一样瞬间觉得自己直接窒息了三秒钟。
“你这人有时候猜得这么准，真的让我觉得你又讨厌又可怕。”
她深吸了一口气，稍微整理清楚自己的思路。
“而且我总是忍不住想……我们这些做内容的人，对我们所身处的社会是有责任的。可同时我们又没有办法，我们也必须要赚钱吃饭，只能生产受市场欢迎的内容才能够活下去。可是，每次当我看到薇薇这种对高富帅男朋友充满了幻想的小姑娘，我就会有负罪感，我就是会无法控制地去想，是不是真的是我们生产的这些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漫画也好，小说也好，把她们带歪了，教坏了。假如我们可以去做一些更深刻、更优质、更进步的作品，她们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是不是就能够更早接触到一些先进一点的理念，成为聪明睿智、有独立人格、不那么好骗的女人，而不是一个每天幻想天上能掉下一个有钱人品好的白马王子来娶她的傻白甜小姑娘？我直到今天也还是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说明我这个人真的特别不识时务，根本不适合吃这碗饭呢？”
她扭过头来，笔直地看着沈磊。
这个红灯的时间未免有一点长。
沈磊两只手都搭在方向盘上，若有所思。
“我其实特别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焦虑。因为我也有，你别看我是个做游戏的，小时候玩游戏被自己的老师家长骂，长大了做游戏被别人的老师家长骂。我不担心有小孩玩游戏沉迷到不顾一切、耽误学业、跟父母感情破裂，甚至为了氪金铤而走险吗？我当然是非常担心的。可是解决这些问题，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也根本不可能一个人承担这种责任。如果其他应该承担责任的人或者组织全都不作为，就指望我们在赚钱活命的同时，还得替祖国把未来的花朵都教养好了……可不可能实现且不说吧，那按这个思路弄出来的小说、漫画、游戏，得多难看多无聊啊。”
他这么一说，顾一样当场忍不住，顺着他的思路脑补了一下，就笑出声了。
“道理是这么说啦……我只是觉得，社会环境对人，尤其是女人的塑造实在太强烈了，所以很唏嘘罢了。”
她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沈磊下意识看她一眼：“你放心吧，谁小时候没傻过呢？年轻小姑娘为什么不能天真烂漫、幼稚单纯、对美好的爱情和优秀的男人充满了幻想呢？我觉得完全可以啊。等过个十年，她长大了，没准想法就变了呢。再过十年，说不定就算想幻想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难道就一定比现在好吗？”
顾一样撇撇嘴：“这话我说还行，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沈磊的电话很适时地响了起来，把她打断了。
沈磊笑着接通电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
他和电话里的人匆匆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顾一样还在犹豫，自己这会儿如果跟他打听是谁打来的电话发生了什么事儿，会不会不合适。
沈磊已经赶在红灯变绿的第一秒用力踩了一脚油门。
“我妈的心脏病又犯了。我得现在赶紧去趟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