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终于在举国上下期待的目光中开始了,为时两日,从第一天常规的四书五经与算术,到第二日的政策律刑以及各学子对所想部门的见解。
两日紧张的日子过后,这场北燕近几十年最大最繁的科考终于结束了。
这是众学子的解放,同时焦虑地等待考试成绩也成了他们这一月的心情。各个监考官员,老翰林与各部的主考官一起出动,卷子一张纸传阅,除了算术有固定答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四书五经不再是传统的默写,更深入地考察学子的理解,以及那些虽然幼稚但见解独到的形势看法,有的学子满腔热血,愿为北燕鞠躬尽瘁,有的学子鞭辟入里,北燕百姓水深火热的日子揭露的太过深刻。
最终在成千上万份卷子中选取二十份交给主考官,王太傅本想从中定前三甲给周允辞,周允辞直接把二十份都审阅了,连日不歇。
放榜那日,登顶的状元无疑是最显眼的,这个学子圈里众人多日相处已经彼此熟悉,但这一位是最近才出现的,在那个贫寒子弟的小圈子里他就算一身破布寒衣也显得格格不入,明眼人一看就是富家子弟来这体验穷哭日子的。不过他虽然白净,脸色常年无血色,比每日吃糠咽菜脸色蜡黄的学子还要病弱,但他实在太唠叨了,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让人实在想把他嘴堵上。
李廷疑惑地问自家爷爷:“你和王太傅批阅时真的没看出这是我的笔记?”
李旦一脸痛心疾首:“你为了掩饰身份也不至于把字写的这么难看!我们确定第一名之时犹豫了很久,王太傅直接说这个人态度不端正,仅此一点就能把他判个倒数第一!”
“那你们最终是怎么判定我的?”
“是四殿下,他拿到你的卷子,直接笑了,说真才实学才是硬道理。”
“哦。”李廷点点头。
第一名就在这毫无疑问中确定了,第二名的确定给了一位地方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他的大名就是在深宫妇人也听说过,他半生颠沛流离,走遍名山大川,半生穷苦潦倒,半生怀才不遇,一次次科考都落榜了。可他的诗词传唱遍布天下,从北燕到南越,无论是深闺怨妇的凄凉哀怨,还是戍守边境士兵的悲壮豪放,他的文章别开生面,没有一句评论,只写自己的所见所闻。
第三名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儿郎,虽然才气与名气很大,遣词用句,看法建议却中规中矩,不太出挑,但没有一点错误,在各种评比过后,就把第三名给了他。
最具争议的是第二十名,这是一位落魄的贫寒子弟,他性情极其古怪,整日不发一言,只会捣鼓自己的玩意儿,一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样子,四书五经狗屁不通,然而他的文章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不是那华丽的词藻,而是他对天下形势独特的见解,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纵观历史,自北燕开国以来已经历经三代,不盛则衰,而南有南越虎视眈眈,虽然北燕国力强于南越,北燕若衰,南越必盛,倒是分久必合形势将由南越来统领,南越与北燕必有一战,以战止战,方可化解当下微妙的局面。他没有着重于当下局势,而是不停在强调北燕盛世而衰,顺应民意,方可走出历史的漩涡。
这是一位有大才气的人,可不适合为官入朝。
前三名自然进入殿面圣,由永安帝亲自宣布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位自然炙手可热,而最受欢迎的,却是探花,那位年轻英俊的少年。
而周允辞和凌旋在街上偶遇到的那位落魄学子,正正好挂在榜上的最后一个,他自然没有面圣的机会,连入殿的资格都没有,在神武殿门外磕了个响头,之后被领走,哪里需要个打杂的就往哪搬。
成绩出来,有人欢喜有人愁,这前二十名的,都是经过百般考核的,二十名开外的,有人差了点实力,有人时运不济,总之无论是加塞的还是凭本事考上的,都榜上提名。只有那榜上无名者,有人正如榜眼这位老者,考了多少次未有成果,有人因私下得罪了考官考卷就被调换了,有人本来就是他的成绩,却被他人砸钱挤了下去。
这科考毕竟是人在出卷改卷,根本做不到公平,不知有多少读书人因此此生郁郁寡欢,碌碌无为,事若反常,必是有人在捣鬼。(注)
然而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这些公平还是不公平的事,只能成为人生路上的一个阻碍,跌倒了就爬起来,爬起来摔倒了就重新站起来,无论摔多少次,人生都要继续走下去,有人一帆风顺,有人坎坷不平,这都是命,怨不得离不得。
科考一结束,马上就投入各部的运转。因为六部极其缺人,各部来挑对眼的,挑好了就领走,领走就委任事务。因此这一批上榜的学子可以说是最幸运的一批了,他们不必担心被搁浅,谁的才华都能施展,之后各凭本事,官场上位。
王太傅与李旦总算松了口气,可是郝大人却急上了眼,眼瞅着武试就要开始了,主考官莫慕茗还未回来。北燕在朝武将其实不少,除了镇北军的莫帅,戍南将军骆倾舒,水军主帅汪泯泽等。郝大人只能找来骆倾舒做为主考官,同时亲自前去镇北府把顾英也请了来。
确定武试科目前,汪泯泽老将去找了郝大人和李旦,他做了水军主帅进三十年,拢共大小仗不到百次,大部分都是在清剿水匪,水军练兵太松懈,可用人才太少,他如今已年迈,该是把水军交出去的时候了,可根本找不到合适人选。
他说北燕太忽视水战了,若有一天和南越的打起来,十天之内我们就能失去淮沙城以南所有城土。若想有一日建成海上贸易之路,水军的力量更不可忽视,汪洋大海,没有前方,只有身经百战的水军才能找到方向。眼下的武试,定要多找出水战的好苗子。三人连夜拟出了试题,多方考证,才确定下来。
主考官戍南将军骆倾舒是一位儒将,他饱读诗书,长得十分清秀,又常年呆在山清水秀的江南,说话声都比别人低了很多,他领的戍南军,没有太多仗可打,他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这次北燕剿匪他率军把自己管辖之处都清理干净,却不越界半分。平日演习却从不懈怠,因为他们是北燕对南越的第一道防线。
在他担任主考官后,兢兢业业地拟出了许多试题,让几位老将赞不绝口,然而没过几天莫慕茗领着莫弱水就回来了,这主考官自然就到了莫慕茗的头上,他也不恼,很认真地辅佐莫慕茗。
武试部分加重了对战术运用的考察,孙子兵法背会了没用,能运用到实战中才是对的。莫慕茗与骆倾舒需要的将领,不只是能打赢一场仗,如何牺牲最少打赢一场仗,他们更需要能塑出北燕防线的人才,需要能使北燕军力更为强大的人才,能使北燕在将来可能爆发的战争中胜利的人,能使北燕一统天下 千秋万载的人才。
然而这样的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笔试的科目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如何在一场小规模战役中取胜,一部分是自己设计一种兵器,最后一部分是北燕军力的部署与分配。
武试最容易,搭个擂台,上去一个个比划比划,谁站到最后谁赢。
这样的考试最终产生了两种人才,一种是力气大,功夫深,打谁赢谁,可是笔试一塌糊涂,一种是笔试的战略部署让莫慕茗都赞叹不已,可拳脚上的功夫实在太差了,这上了战场就是送人头的份。
所以这武状元究竟搬给谁,莫慕茗与骆倾舒争执了很久,最后还是汪泯泽老将拍板,把武状元颁给了一位比武上没有站到最后,笔试上也没夺得前几的人,汪泯泽说,作为主将,不需要第一个上阵杀敌,能运筹帷幄于营帐中就可,因此不必比武第一,而战略部署做得好,这是军师的职责。最重要的,他的笔试最后一题答得太好,这是主帅的责任,还有他的第一题,有让在场三位将军都为之敬佩的一句话:“战场死去的,从不是数字,而是鲜活的生命,是我们的兄弟。”
莫慕茗突然道:“老师,有一个问题,困扰我许久,望老师能为我解答。”
“莫帅请讲。”
“我们的军队中,都有敢死队,他们生存下去的可能性太小,我们依然会在每场仗中把他们派向前方,这是他们的责任。若是,若是有一天,必须要牺牲我的兄弟才能换来胜利,老师你会怎么做?”
汪泯泽轻叹一声,仿若多年风霜都沉浸在这一声叹息里:“我在年轻的时候,还是个小兵,那时候我比你们还小,十六七岁吧,有次剿匪我和我一个兄弟找到了匪徒的老巢,他们就要撤离了,我兄弟对我说,让我回去禀报,他的水性比我好,在这盯着,我答应了,可是我们脱离军队太远,我没找到回去的路,只好返回,他对我说来不及了,匪徒就要撤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炸了他们的船让他们走不了。可水鬼的船是说炸就炸的,我没同意,我不想他与水鬼归于尽,硬拉着他走了,结果第二天匪徒就撤离了,过了一个月他们就在水路百里之外的村庄里屠杀了整个村的人,我的兄弟听到后把我打了半死,说是我害了那一村的男女老少。”
汪泯泽望着窗外,陷入久远的回忆:“他过不久就死了,他水性好,在潜入水鬼老巢时被发现了,当场就被打死了。我不知道,至今我也不知道,若是回到那一天,我会做何选择。”
这是一个故事,就已经消除了莫慕茗的迷茫。
注: 本章题目 出自《三体》第一部,大史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