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皓觉得面前之人不对劲，应该是他一遇到自己就变得不对劲，那次暗探避暑山庄，这人轻易放过了自己，这次把自己揪出来，却是避开所有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皓皱眉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领头人问。
“沈皓。”
“你现在多少岁了?”
沈皓眉头皱的更深了，还是回答:“十八岁。”
“十八岁，姓沈，你当初......”
沈皓受不了了:“喂，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会说你认识我是我哥哥吧，我以前被家里赶出来了，家里人觉得我是个小婢女所生，脾气恶劣，就不要我了，是何季畅捡到了我，我现在替他办事也算还了人情，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探听我的事?”
“我，我只是觉得，你像我一个弟弟，他早就死了。他若活着，和你同岁。”
沈皓一阵恶寒:“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是皇上的暗卫吗?老皇帝这么多年来花大价钱养着你们，竟然让你们还留有这种不靠谱的感情?”
这人欲言又止:“没有，你过得好就行，以后有事可以去找我。我叫白田。”
白田这名字让沈皓更恶寒了，老皇帝的暗卫养了十几年，从他还是皇子时就暗存了这股势力，也就因此他打败了他所有的兄弟上位，在登基不久后的藩王之乱能平息一切。渐渐朝廷稳了，这股势力也就归隐了，只是这么多年一直在补充新鲜血液，一个能做暗卫的，其实没几年，退下来的都被老皇帝私下处决了，直到现在的白田成了领头人，而这群人，已经不再是当初平息藩王之乱的那群人了，他们多年做的，就是暗杀活动。人心易变，没人会在原地守着，这也许是这支私兵至今还没掀起藩王之乱风浪的原因。
沈皓对等在原地的何季畅说了白田这个人，何季畅摇摇头，叹了口气:“你没有经历过藩王之乱，我义父是在这场叛乱中唯一存活的，这股势力就是老皇帝最锋利最隐秘的刀，多年不用，还是那样锋利，却不顺手了。这也许是我们这些日子最好的消息了吧，让四殿下放心，这些个暗卫够不成威胁了。”
然而这把刀再不顺手，此时也把凌旋他们这伙南越人割地鲜血淋漓。
凌旋被大理寺的人抓走了，入了狱，等着老皇帝的处决。
周允辞还在淮晏殿等着消息，他先等来的，是周允珩杀了皇后的消息，周允珩派人来告诉他，在玉茗湖畔见。
莫慕茗已经带着莫弱水回去了，他们镇北府现在要做的，就是稳定燕京的乱局。
他急急忙忙赶到玉茗湖时，就见周允珩与周允诺两人都是一身鲜血，手里的兰萤草是他一生的噩梦。
“二哥，小诺，你们要做什么?”
“允辞，我们来接大哥回去。”
“你们不要闹，现在燕京出了很多事，二哥，小诺胡闹，你要跟着胡闹吗?”
“允辞，你难道不想，让大哥回来吗?”
“我......”
“允辞，来，跟我走。”
周允辞直觉现在的周允珩有点不对劲，可他只能跟着他们进去，现在整个燕京，还有谁对劲?
周允诺领着他们，走到一处偏僻所在，那里藏着一个台阶直通向下。
从这里下去，让周允辞想到察哈泊的地下皇城。
三人顺着台阶下去，越往下，四周的墙越潮，周允辞猜想是已经到了玉茗湖底了。
忽然眼前出现幽幽荧光，空气也不再潮闷，往前走，越来越干燥，也越来越寒冷，这条道原是玉茗湖底通往山底的，这点点荧光，竟然是夜明珠。再往前走，四周的冰封越来越多。最后已经入了天寒地窖，周允辞打了一个寒颤，最前方的周允诺蓦得开口:“到了。”
这里是一个冰封的山洞，四周密布的兰萤草晶莹剔透，柔嫩娇艳的白色花朵，如血海玫瑰般，被冰封着。第一次，周允辞噩梦般的花朵，欣赏到了它不亚于血海玫瑰的美丽。
然而再美丽的花朵，也比不上山洞中在水晶棺里沉睡的少年，多少年了，这风华绝代的面容，周允辞与周允珩，只在梦中见过，只是梦里也描绘不出这样真切姿容。
整整十年，周允彦还是死去的时的样子，他才十八岁，比记忆里还要小，比现在的周允辞还要小。
周允辞突然就失了音，他做了近二十年默默无名的小皇子，他怨过，恨过，不平过，曾经北疆血战死了太多人，生死面前，让他所有的怨恨与不平都消失了，他曾经亲手毁了周允诺的计划，割舍掉心中的不舍，到头来，他发现，他想做的，只是想有个依靠，近二十年，只想在无助彷徨中，有个心灵的归宿。
这一刻，他仿佛触摸到年幼的自己，在周允彦死后，文妃对他动辄打骂，他无依无靠，在皇宫里挣扎求存近二十年，现在他可以抱抱自己，告诉自己曾经的苦难都不算什么，只要有这个人在。
“大哥......”先开口的，是周允珩，这个他曾经嫉妒的死人，现在静静躺在这里，恍若昨日梦境。
周允诺淡淡地道:“这些兰萤草，开的这样好看，每一朵都是一条生命。”
周允辞闭了闭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
周允诺从怀里拿出他一直静心护着的兰萤草，这颗草已经不是白色了，而是鲜血的红:“这颗兰萤草我用血喂了多年，现在还有我母后的血，二哥，其实你不必这样，我手里已经多条人命，早就该下地狱，现在多了一个弑母的罪，又能怎样呢?大哥临死前，一直让我修身养性，读佛经，这本破书我已经翻烂了，现在也不能超度我的灵魂。”
他说着，上前去打开冰棺，一股更逼人的寒气扑面而来，周允彦毕竟死了，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点活人的红润，可是他的睫毛不经意看过去，如蝶翼般还在颤抖着，好似下一瞬间就能睁开眼来。
“大哥，我来接你回去。”周允诺轻声道，指尖的花朵放在他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上，乌发，雪白的皮肤，他的睫毛似乎颤抖地更厉害了。
周允诺突然拿起一把匕首，照着胳膊的伤痕又划出一道口子，嫣红的血流下，流到他的嘴唇上，花朵似乎更娇艳了，周允辞屏住了呼吸。血流地更多了，周允彦的脸色逐渐红润，仿佛胸膛也在起伏，周允诺的脸色却迅速苍白下去，一只手伸过来，扼住了他的手，鲜血不在滴落，周允珩捂住他的伤口，拿出随身带的药，给他裹上:“小诺，你做的够多了，剩下的我来吧。允辞，你要好好照顾小诺，你们兄弟俩，以后就要相依为命了。”
周允诺想把手抽出来:“二哥，你要做什么?连你要阻止我吗?”
周允珩淡淡地笑:“小诺，二哥从来不会伤害你，这是我答应大哥的，如果让他醒来看到你死去，看到为了他死去这么多人，他不会开心的。”
周允诺挣扎地更厉害了:“我说过，哪怕大哥厉鬼还魂，活着，只要活着，就比死了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没人在记住他！他会就此消失，我这辈子都看不到他笑，他睁开眼睛叫我小诺了......”
“可你要好好活下去，你为了大哥背负的罪孽，让大哥怎么还能笑的出来?我问过楚尔，她说你受了太多罪，你背负不了的，所以我来替你，小诺，你中毒太深，你活不下去，大哥醒来，我该怎么交代呢?”
周允珩说着，顺手摘了周允彦唇上的那颗兰萤草，他在周允诺绝望挣扎的眼神中，揉碎了，周允诺听到自己的心随着花一起碎了。
周允珩捏着他的下巴，把破碎的花瓣硬塞了进去，在周允诺吐出来前，把自己的血灌了进去:“兰萤草以命换命，小诺，你背负的太多，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没能照顾好你，从今以后，你要为自己活着，好吗?大哥不会回来的，你让他安心走吧，二哥替你，替你去偿还这些罪孽，小诺，你会有自己的人生的，黄沙大漠，江南烟雨，遥远西方的异域风情，你该看看的，替二哥和大哥，去看看好吗?”
周允诺瞪大了眼睛，无助的泪水流下，旁边是他用了十年想要复活的人，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就要离他而去了。
周允珩笑地越来越温柔，他失血的脸色越来苍白，同时兰萤草的毒素迅速蔓延，嘴唇青紫一片，周允诺觉得身体从来没有这样轻松，那些背负了十年的痛处一下子从身体里蒸发，可是心灵却越来越沉重。
周允珩再也撑不住，倒了下去，周围的兰萤草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即使冰封着，怒放地更厉害了，这是无处归去的冤魂在哀嚎。
周允辞一把接住他，他失去的声音艰涩地哽咽:“二哥，你不能走，我撑不住的，小诺撑不住的，没有你和大哥，我们撑不住的。”
“允辞，不要怕，你在北疆做的对，没有人是该为了别人而死的，大哥回不来的，你让他安息吧，二哥这就去找他，我们会保佑你们，平安一生，我们北燕，就要靠你了。如果有一天你见到楚尔，告诉她，若有来世，我也会......算了，算了，你和小诺，要好好活下去。”
周允珩走了，带着周允诺未赎清的罪孽，就在他们可以不顾一切做到自己希望十年的事，他还是选择放弃，带走了这浑世的污浊与肮脏。
这里的湖泊很清澈，秋日的阳光映在水面，波光粼粼，楚尔手里还是装着骨灰的锦袋，她打开袋子，把这一捧骨灰倒进了湖水里:“夜阑，这里风景真好，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安家了。”她望着湖面，仿佛能看见褚夜阑对她笑，她也回了一个笑，却突然间湖面上出现了周允珩的样子在对她挥手告别，她眨了眨眼，周允珩和褚夜阑都不见了。
周允诺跪倒在地，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周允彦死在他眼前，而他只能哭泣着抱着这一具没有生气的身体。现在，他依旧什么也做不了，他的命，都还是他的二哥换回来的。 “二哥......你不要走，小诺以后会乖的，你不要走......”他拉着周允珩的食指，轻轻摇晃着。
周允辞抬头，仔细看着周允彦的脸，他的脸上还染着血，一滴泪划过，晕染了血迹，仔细看时，他还是安静地躺着，睫毛颤抖着，却根本睁不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