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答应？他别无选择。商行的人重义气，他在这种节骨眼上离开，转投其他人，很容易被人认为是欺负新家主，就算有人收留，他也不可能做得上二掌柜。第二，叶良谌是庶子，要是当上了，二掌柜最多当上大掌柜，可要是当不上，他当众与我作对，可就连现在的地位都保不住了，你要是他，会站在谁那边？”
“……那他当初干嘛答应？”
“鬼迷心窍吧，还有意难平。二掌柜虽然贪财，但是心底一直看不上大掌柜，一心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这次父亲的决定，无疑是对他实力的否定。”
“那你是怎么令他舒心的？”
“讲了个故事。”
炉子上的药熬好了，小童倒了一碗，端过来。
隔着重重白雾，良久，赵卓搓搓手心，抬眼看她。见白雾中，她眉眼坚定淡然，他承认，自己看走了眼，不该怀疑她的，“什么故事？”
赵卓笑了下，忽地明了，“吴起没能拜相的故事？”
吴起因为能力太强，功高震主，没能当上国相，辅佐幼主。
叶良茉抬眸一笑，“嗯”了一声，“说开了之后，方正德反而比较能接受。”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要辞退他。”
“脚跟不稳，姑且留着。”
赵卓顿了下，抬头道，“阿茉，你谨慎了不少，从前你不会考虑这些。”
“是吗？”她朝他眨眨眼，丢开棋子，手指一粒粒捡起棋子道，“或许从前只想着赢，现在虽然也想赢，但是也怕输。”
赵卓听了，不由道，“怕输？那你怎么不怕我生气？每次下棋，都要赢我，这样我这个师父也太没有面子了。”
叶良茉闻言，失笑，看着他，促狭道，“师父惧内的名声远播，早就没有名声可言啦。”
赵卓被她说的哭笑不得，正巧赵夫人出来了，促狭了瞧了瞧两人，几人大笑起来，气氛大好。
赵夫人做的是素面。
叶良茉先前因为害怕吃完难受，吃的很少，现在又稍微吃了一点。与师父、师母围坐桌边，越吃越觉得小时候的那种温馨又回来了。
叶良茉不由交心谈道：“如今，虽然我已经当上家主，但是内有叶良谌，外有余家、方家，处境还是十分危险。我自己的力量有限，需要你们的帮助，师父觉得何人可信？”
一开始，赵卓看待叶良茉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她是他的好徒弟，一方面她是叶家家主，她的地位高于他，很多话，在先生的立场应该讲，在手下的立场上，不该讲。
但这番谈话下来，他觉得这丫头性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不重这些虚名，说话也就没有太多顾忌了。
赵卓思忖片刻，秉持公心，说了几个名字，他这边举荐的，钱通那边举荐的都有，但是关于钱通他只字不提。
叶良茉故作不满道，“师父，您还有个人没提呢。”
“李利？”赵卓知道她问钱通，但是不愿意提，故意打岔。
叶良茉挑眉，无可无不可道，“不妨说说。”
“这人勤快是勤快，不过心思狡诈，看重利益，而且不好控制，稍有不慎，反受其害。”
叶良茉点点头，“不过，我听说，他管理、训练护送商队的人，五年来，从未出过差错。”
“本事是有，”赵卓端起茶，喝了一口，下定论，“不过，我始终觉得他心思狡诈，不可信任。”
叶良茉开玩笑道，“不是因为他是钱通举荐的？”
赵卓一提钱通，就激动：“绝不是。”
叶良茉瞧了他一眼，道，“钱通此人一直跟着父亲，我觉得应该也是可信的吧。”
赵卓看她一眼，顿了片刻，摆摆手，以显示自己的不赞同，他道，“此人可以共患难，但是难共享福。”
叶良茉摇摇头，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不这么看，钱通为人外圆内方，看似圆滑，实则很有原则。”
“外圆内方？”赵卓冷嗤，“就他？”
“您别不信……”叶良茉笑了，师父又开始傲了，她起身，道，“有些事儿，就得钱叔做，您做不来。”
“什么我做不来，你倒是说说？”
到最后，仍然是谁也没有说服谁。
叶良茉开始谈正事儿，“昨日我经过西街，击节计时，发现若是其中一家五谷短缺，另外店铺根本来不及运过去，这样肯定会影响我们做生意。”
赵卓听完，先是一愣，打趣道，“我从小教你弹琴，你倒是会用，用到这种地方了。”
两人一番谈论下来，觉得的确应该再开几家店，以形成呼应，方便来买粮食的人。
叶良茉见赵叔也赞同，道，“西街四周全是裕盛号，街口有一家店铺倒了，我看它地处偏僻，却是进出必经之地，离裕盛本店最近，咱们开家店铺，也好多一双耳目，打探余家的消息。”
赵卓笑了，满心满眼的笑意，“小丫头片子，原来还存了这份心思，鬼心思忒多。”
“这不是一举两得嘛。”叶良茉不服气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都是师父教得好。”
“哼，没理也要搅三分，这说来说去，责任都在我啦？”
叶良茉哈哈笑了笑，忽而提子，道，“师父，又输咯。”
赵卓端详着她，她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已经开始一步步部署，可见早就开始准备，说不定回来之前就开始思量这些了。
他一边为老家主欣慰，一边又忍不住叹道，“阿茉，这路可不好走啊。”
沉默片刻，叶良茉忽然道，“赵叔是不是也觉得叶家要完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赵卓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这孩子，刚说完你谨慎、稳重了些，你就开始乱说话，哪有自己咒自己的啊？”
“我只是习惯什么事情都先想到最差的境地，这样临事不会慌。”叶良茉眉眼弯了一瞬，摊开掌心的铜钱，道，“师父，你也信所谓的赌吗？”
她虽然用玩笑带过，但这话难道没有几分真心的担忧吗？
她摊开的手心翻了翻，铜钱翻了个身，赫然也是正面。
“你作弊？”
“这怎么叫作弊？这叫事在人为。”她攥紧手心，徐徐道，“以前我或许会信，但是现在我更信，事在人为，谋定后动。”
眉目间是熠熠光彩，令赵卓不由叹道，这几年的经历令她的光芒沉敛，再不复五年前那般，他看着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赵卓正要问她在晋宁的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见她用手摸摸药碗，道，“师父，药快凉了。”
赵卓端起药碗，咕咚咕咚喝下去。
叶良茉等他喝完，落下一子，并提起棋子，笑道，“赵叔，我赢啦。”
赵卓又气又笑，哼了声，“小丫头片子，就爱气我这老头子。”
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看了会儿，只觉得她棋风大变，稳健不少。
叶良茉道，“赵叔，叶家为何能跻身四大家族，凭什么能成为商行四大商人之一？”
赵卓放下碗，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叶家看似家大业大，但是父亲为人太过宽厚善良，做事顾首顾尾，放不开拳脚，所以叶家跻身四大家族，实则是靠名望而非财富。而叶家粮店是薄利多销，钱庄则成为不足四年，影响力远不及余家。”
赵卓点点头，她说的不错。
“现在我是叶家家主，不论是粮店、钱庄，还是我的经历，都会成为被攻击的靶子，我希望你能和钱通摒弃前嫌，互相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