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剑玲和杨金凤将李青搭在马背上，紧赶慢赶来到燕陵城内时，天色已经晚了。
燕陵是他们自江城南下路上最大的城市，其规模远非宝鞍或者江城可比。城池雄伟，关隘森严，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进得城中见到的繁荣景象也大大不同，青砖漫道，骡马成群，行人如织，叫卖声嚣。可以说，进了燕陵城，才算离开了贫瘠的辽东，踏上了中原大地。
当然这时候两名女子是没心情注意这些的，她们进城之后急急地打听哪里有医馆，被人指引到长街拐角的一家。
医馆中有一位老大夫坐诊，那大夫见李青被抬进来，连忙送到房中检查，只大略看了一眼，老大夫便惊呼了一声道：“这人还活着？”
杨金凤怒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不活着还能送你这来？”
老大夫摆摆手，解释道：“老夫从医数十年，实在是没见过伤的如此严重还能存活的人，真是一身钢筋铁骨啊。”
杨金凤没多说话，直接从手腕上抹下一串珠子来，道：“这串珠链是我一千两买的，大夫你把他抢救过来，这个给你做诊金。”
老大夫瞄了一眼，讪讪地道：“唉，我也想救他。但是这种伤势，老夫怕是有心无力。整个燕陵城，应该只有敬岐先生能试一下。”
“他在哪里？可以带我们去找他吗？”杨金凤急道：“只要把我们送过去，你的诊金照付。”
“跟我来吧。”老大夫搓了搓手，招呼两个小徒弟从屋后推过来一辆木轮车来，将李青放到上面，要比马背平稳许多。那两个小徒弟想要跟着推车，被清剑玲轻轻拉开，她抢过车把一手一个，将车推出门去。
老大夫还想说一句姑娘你别逞强，伤患现在经不起颠簸。结果话没出口就见清剑玲过门槛的时候将那连车带人一起轻轻巧巧地举了起来，然后又稳稳放到门外，再推走。
他顿时将话憋在嘴里，看样子这两个姑娘都不是常人，也不必以常理度之。
燕陵城很大，老大夫领着他们直穿了三条长街，才来到城东一间书院外面，这间占地极大的书院名叫燕陵书院，也是天下闻名的治学之所。杨金凤听说过燕陵书院的名字，这里出过很多达官贵人，也有许多名门望族的子弟在其中求学。但是她现在完全顾不得这些，只是不停地催问怎么还没到。
燕陵书院后面别有一处小院落，老大夫便领他们来到了这里。
“敬岐先生在燕陵书院中教习医道，并不坐馆，但是假如有病患上门他还是会出手施救，通常分文不取。”那老大夫在门外叫过了门，特地嘱咐杨金凤道：“姑娘你先前那副拿钱开道的做派对我们这些俗人有用，可千万莫要对敬岐先生拿出来，不然先生可能会不悦。”
杨金凤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先前是心里太过焦急，对不住了。”
“老夫懂得。”老大夫跟杨金凤说了一句，正见到院子里一个缁衣童子走出来开门，连忙问道：“敬岐先生可有空吗？”
童子一边打开门一边道：“今日书院休沐，先生刚刚歇下来。您老先生都治不了的，可是什么重病吗？”
“重，重得很。”老大夫夸张的说着，催促童子开门，几个人赶紧把李青推进院子里。
院落中最大的房间专门作为敬岐先生的诊室，清剑玲将李青推进去，见到了这位燕陵城中颇有声望的医者。
只见一名中年男子端坐在案后，头戴纶巾，面白微胖，相貌和善。一身便衣常服，想来是已经准备歇息了又突然过来的。他本是坐在案后准备问诊，见人竟是被抬着进来的，他连忙起身凑上前来。
“嚯，这人还活着？”敬岐先生一搭眼，便发出一声惊呼。
那老大夫看了杨金凤一眼，意思你看不止我这样惊讶吧。
杨金凤没工夫注意他，一脸期冀地朝敬岐先生问道：”这伤先生您能救吗？”
“我只能说尽力。”
敬岐先生仔细探了探李青的鼻息和脖颈，又想翻开他的眼皮，手指在他眼皮上摸了摸，发觉不太对，疑惑地咦了一声。
“他的眼睛从来没睁开过。”杨金凤在一旁道。
“哦。”敬岐先生了然地点点头，对那童子说道：“将我的器具拿到内室去。”
童子转身出去，敬岐先生又让他们将李青抬起来。诊室里面另有一道门，掀开遮门的小帘子里面是又一个房间。房间四面白墙，只有一张高高的案子，上面垫着白布垫，似床又似桌。案边摆着一个柜台，墙角还有一把椅子，这就是屋子里的全部陈设。
敬岐先生示意他们将李青平放到案子上，这时童子打外面进来，端着一个白布蒙着的铜盘。他将铜盘放到柜台上，一掀开，上面是大小钳子、大小剪子、大小刀具，大小针具，清一色锃亮锋利，光可鉴人。
“这······”杨金凤有些吃惊，看着这些东西，一时不确定这位先生是要杀人还是要救人。
“他伤的太重，又拖了很久，一息尚存已经是奇迹。现在我只能用外科技法尝试帮他去腐、止血、缝合，至于到底能不能挺过去，还得看老天爷。”
敬岐先生这边说着，那边打开柜子下面，里面居然有一大坛酒，他取出酒坛倒进碗中，又和了一包药粉进去，摇匀之后，道：“来，帮我给他灌下去。”
“他是个出家人。”杨金凤提醒道。
敬岐先生道：“事急从权，不喝这碗药酒他就得活活疼死。”
杨金凤再不多说，掰开李青的嘴就把酒碗凑过去。可是李青昏得太彻底，牙关不开，刚灌进去一点就都流了出来。杨金凤一急，一口将半碗酒含在自己嘴里，然后俯身贴着李青的嘴，将药酒全部度到李青口中。
一口灌完，她又含着余下半碗，如法炮制，将一碗药酒全部度到了李青的嘴里。
敬岐先生有点发愣，看着她道：“他不是个出家人吗？”
杨金凤脸红红地道：“不是事急从权吗？”
“行吧。”敬岐先生点点头，道：“二位还请出去等候，留下小徒在此帮忙即可。另外在我施救期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需要全神贯注，稍有失误便会置他于死地。”
“吼。”杨金凤应道，她发现自己的嘴已经麻了，头也有点晕晕的。
“等下。”敬岐先生忽然又一招手，将要走出内室的两名女子一齐回头。
“我需要取一些头发作缝合之用，一般都是取患者自己的，但是患者这······二位姑娘方不方便取几缕长发给我。”
“握我额。”杨金凤含糊不清的答道，直接解开头发，将长发披散下来。
童子虽然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是她直接解开头发的用意还是看懂了的。上前踮着脚用剪刀从她头上剪下厚厚的几缕长发。童子的手法也实在不怎么样，一头如云瀑发，生生被他剪得缺了一块。
清剑玲颇为触动，深深看了杨金凤一眼。
贞洁和长发对寻常女子来说都是无比重要的事，或许这个富家小姐并不在乎花些钱，但这一趟下来她为李青以口度药、削发救命，实在是情意深重。
清剑玲和杨金凤走出内室，坐在诊室的椅子上，焦急地等待着。
那位老大夫也等在那里，他没有进过敬岐先生的内室，医道同行之间大多敝帚自珍。虽然敬岐先生从来没有说过不让同行学他的医术，还经常大方传授，但是老大夫自己也懂得避嫌。
“二位姑娘放心吧，敬岐先生可是长春叟的高徒，颇有几分老神医的真传，他觉得能救的人，多半是能救活的。”老大夫见二人紧张，在一边宽慰道。
“长春叟？”两个女子都有些惊讶。
长春叟是一名活跃在北方的当代名医，他不侍奉王权，不贪图富贵，据说两朝皇帝都有意请他来当御医却不得其人。他游历名山大川，试验各种药草的药性，颇有神农尝百草之志。在他游历的过程中，但凡发现有病患，全部悉心救治，而且每每药到病除。
经过这么多年无数患者的口口传诵，长春叟的形象已经不再像一名医术高超的医者，而是几乎变成了活死人肉白骨的老神仙，民间不乏一些长春叟巧斗黑白无常之类的志怪传说。所以无论南方北方，天底下很少有人会不知道在这位活神仙的名字。
听说敬岐先生是长春叟的弟子，二人心里顿时又多了几分底气。
就在这个当口，忽然听到院子外面穿来一声雄浑的叫门声，“敬岐先生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