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竹挽不知道,其实她的直觉是非常准的。她觉得事情不对劲儿,果然就是事情不对劲儿。那天晚些时候,有一道暗影快逾闪电般溜进了午帷的御书房。一个人附在午帷耳边,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片刻,午帷抬起头来,低低得念叨着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正是:花竹挽。
接下来的几天,似乎风平浪静。午帷沉默地安排了宣威将军处理南安国叩边的事情。法事的准备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午乾也很忙碌,大概是忙着与刚刚抓在手里的金吾卫们磨合,花竹挽提高警惕看住了四王府的内宅,束岚这段时间很老实,可是她不知为什么,还是总觉得心里隐隐有不安。
终于,做大,法事的日子到来了。这可是近几年来,京城里最隆重的一场法事,京城里差不多有一半的闲人,都跑去看法事。除了鬼夜行,还有一个穿着褐红色僧袍的西方僧人被请到了京中,两个人一起来主持法事。
鬼夜行那边倒是按部就班,没有什么意外地顺利完成了法事。他走的是道家的路线,乌黑的长发披肩,只要头顶用一只素青色的长钗挽了个小髻,更显得齿白唇红。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把他衬得格外仙风道骨,手中三尺青锋施展开来,看他做法事如同看着美人跳舞般,给人以美轮美奂的感觉。来参加法事的人,大多数倒是都集中在了他的法坛之下,一边看他施法,一边不停地有人拍手喝彩。连远远高台上观礼的午帷和文武大臣们,也不由得被他吸引了目光。
而那个看上去就有些脏污的西方僧人,不知在法坛上忙碌着什么,也没有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打坐在那里不停地念经。除了午帷时不时地望向他一眼,似有所期待,几乎没有人关注他。
可是,就是鬼夜行结束了法事,潇洒地向着台上台下点头致意时。那个西方僧人的法坛上突然发出一声爆响,原本静静燃烧的香烛火苗突然跳得半人多高,紧接着又是一缕浓郁的黑烟升起,夹着一股恶臭。那僧人突然大喝一声,跳了起来,一掌拍向那缕黑烟,掌心中竟然也燃起了一篷红艳艳的火花。而在他的手掌接触到那缕黑烟的时候,黑烟“咝”地一声变白变淡,倒似被净化了一般,紧接着空气中也飘浮出一股檀香的味道。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个僧人所吸引了。站在另一个法坛之上的鬼夜行,也转头望了过去,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同为修行者,那僧人搞出的一番动静,在鬼夜行看来不过是杂耍般的雕虫小技。他不屑地轻挑红唇,冷笑一声,可是又有些不解,这僧人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接下来要如何收场。
就在这时,那西方僧人突然又大叫了一声,然后高宣佛号,脏污的脸上也瞬间变得宝相庄严起来。他双手合什,向着远处高台上的午帷叫道:“皇上,贫僧法事已毕,为先皇祈福,为江山社稷祈福,贫僧已竭尽全力。然而,贫僧在施法过程中,发现国中有邪祟作恶,小则伤人性命,大则惑乱家国!贫僧全力与其相斗,已将其魂魄净化。但是,因其肉身还在,如不能彻底消除,恐还会伺机伤人。所以,贫僧请皇上做主,将其肉身彻底消灭,以除后患。”
西方僧人这一席话,顿时引起了人群中一阵骚动。大家来这里观看法事,刚刚法坛上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哪个人会注意不到呢?听到京中出了邪祟,又听说邪祟的魂魄虽已被打散,但肉身还在,说不定哪天还会醒过来伤人,有些胆小的妇人已经吓得把孩子紧紧搂在了怀里,一个劲儿地往人多的地方挤了。有一些胆大的人,则已经开始鼓噪起来:“邪祟!有邪祟!请皇上给咱们做主啊!”
午帷的眼睛亮了起来,一副按捺不住的表情,很显然,他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他长身而起,堂皇地一挥衣袖,压下也看法事的民众们惊呼议论的声音,向着那西方僧人道:“高僧可知如何抓捕那邪祟的肉身?朕为天下万民做主,定当斩妖除魔,高僧尽可放心。”
那僧人听了此话,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更为严肃,他沉默了片刻才道:“贫僧观其形象,并非寻常人家、寻常百姓。想那邪祟自域外而来,在大千世界上化形而出,为了行事方便,自然会寻一个显赫些的皮囊。贫僧担心……”
午帷没等那僧人说完,立即大声应道:“高僧不必有任何顾虑,除魔卫道,是每个人的职责使命,加朕亦不能例外。如果说此人身份显赫,那做起坏事来岂不更加方便,那朕自然更不能容她。高僧请明言!”
那西方僧人见形势铺垫得差不太多了,这才竖一掌于胸前,又默念了几句佛号,突然抬起头来道:“贫僧已经认定。那人此时应该就藏在距此五条坊市以外,门前挂有御赐金匾,上书亲王府邸四个大字的一座豪宅之内,那个人化为女形,此时不过十七八岁,因其为域外灵植化形,所以名字中应该带有花草树木之意。”
“啊……”一阵惊呼声如浪潮般在法事现场响起。距此五条坊市,门前挂有金匾,上书亲王府邸四个大字,那不就是当今四王爷午乾的府邸吗?至于那个化形为年轻女子的邪祟,许多消息灵通的人士也大致猜出来了。因为四王府前一段时间,因为休弃小妾一事闹得成了京城许多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个小妾,不就是叫做花竹挽吗?一共三个字的名字,与花草树木相关的竟然有两个字,不是她,又能是谁?!
鬼夜行听那僧人说到一半,眉头就已经紧锁起来。他身形一动,似乎要出言反驳,但紧接着听到那僧人说,邪祟乃是域外灵植化形,不由得又顿住了身形。
“域外?”鬼夜行悄声重复着这两个字,修长的墨眉皱得更加紧了,“花花?”他继续念叨了一句,终于深吸一口气,看着群情激荡的人群,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