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起床了。”从清晨太阳升起开始,长春殿的西偏殿中,一着粉色衣裙打扮的小丫鬟就躬身在床榻前唤道。
长春殿是当今皇后莫氏,莫云歌的寝殿,因着莫云歌是莫盈川的妹妹,也就是楚星雨的姑母,所以楚星雨进宫读书便直接住进了这长春殿。
“哎呀,绿儿别吵,让我再睡会。”说罢,楚星雨翻过身,继续呼呼大睡。
“可是,您再不起床,去上学院就要迟到了。”绿儿继续锲而不舍地在楚星雨耳边说道。
“迟到就迟到,反正南公子的骑射课都在下午。”楚星雨依旧闭着眼,迷迷糊糊地答道。
“可是,皇后昨天才说过,您要是迟到了,就要……就要……”话还没有说完,绿儿的语调就有些呜咽了。
楚星雨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边打哈欠边说道:“打住打住,我起来,我起来。”
“嗯嗯,奴婢伺候小姐穿衣。”绿儿见状,满脸欢喜地道。
楚星雨从绿儿手中拿过衣服,自己穿上,“真是羡慕琮哥哥,不用每天都去那劳什子的上学院,多轻松自在呀!”
“昨儿听伺候在太子跟前的墨儿说,太子殿下每晚都要看书学习到亥时,早上寅时三刻便要起床练剑。可比小姐您辛苦多了。”绿儿是楚星雨从莫府带过来的丫鬟,知道楚星雨的脾气性格,所以说起话来并不太过拘束。
其实这些楚星雨都是知道的,自己的这个表哥颜景琮是当今皇上的第三子,虽然因着是皇后所出,从小便被册立为太子,可是却并不因此而骄傲自满,反而愈发谦恭好学,文章学问样样都是出类拔萃的。
楚星雨轻轻刮了刮绿儿的鼻尖儿,“就你知道的多。”说罢,转身朝殿外走去。
这次在绿儿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楚星雨终于没有像前几次那般迟到半堂课了。
当楚星雨提着衣角从旁边偷偷溜到自己座位上时,那徐太傅的长篇大论才刚刚开始。
虽然这正儿八经地进宫学习不过才半月有余,可是楚星雨已经凭借着独特的个人魅力,洒脱不羁的性格,成功地和这帮也都正青春年少的皇子公主们打成了一片。
‘嘘嘘,’楚星雨坐定后,朝坐在自己左侧的二皇子颜景瑞打了个暗哨,这徐太傅又在讲啥。
那颜景瑞很上道,立即便明白了楚星雨的意思,拿起笔刷刷在纸上写了片刻后,拧成团丢给了楚星雨。
楚星雨一手撑着头,一手放在桌下,悄悄将那纸条打开。
‘远安伯爵府杀夫案。’楚星雨有点懵圈了。
这个前不久发生在燕梁、轰动了整个陈国、赫赫有名的杀夫案,楚星雨自然是听过。这个案子发生在七天前,那伯爵夫人因着伯爵娇宠妾室,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拔刀冲进房中将那伯爵与他那妾室刘氏双双刺死,而刘氏也被关押在大理寺,案件正在审理之中。
这个案件本就是件恶性事件,又因发生在权贵府中,一时间将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又加之案件还在审理之中,是以私下里人们常常讨论此事,不过讨论的点就比较窄了——有人说要将这刘氏砍头、有人说要凌迟……
“难道这徐老夫子也想要我们就这件事发表一下‘高见’?”楚星雨心中嘀咕道。
楚星雨心中的话音刚落,那徐太傅便接着道:“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座的诸位皇子、公主,将来都将是一府之主,或掌管内院,这若是内院不宁,则家宅不宁,家宅不宁便会导致血光之灾。所以,大家想一想,若是你们遇到了此类事,又该如何处理?”
楚星雨正低头在脑海中回想着颜世南那玉树兰芝的模样,突然觉得背上一凉,像是有道厉光落在了身上,果不其然。
楚星雨缓缓抬起头正对上徐太傅那充满杀伤力的眼睛,拔高了语调道:“来,莫三小姐,您有何高见呀?”
还‘高见’?!这老夫子讽刺起人来倒也是个好手。楚星雨站起来,望着桌面,做沉思状。
“这人啦,不怕没有天赋,就怕既不聪颖,还不努力。”徐太傅借题发挥地讽刺道,接着不给楚星雨一点反驳的机会,又道:“四公主,你来说说看。”
穿着一袭薄烟灰色长纱裙的四公主,颜幼栎起身道:“回太傅的话,学生以为既是一府主母,便当有容人之量,做到以德服人。”
徐太傅摸着胡子欣慰地点了点头,同时示意颜幼栎坐下,“七皇子,你怎么看?”
七皇子?
楚星雨先前也听说关于他的一些事情,其母妃原本只是这伺候在自己姑母,也就是当今皇后宫中的小宫女罢了,后无意间被喝醉酒的皇上宠幸了,原本这宫女被皇上宠幸也不是多大的事,可关键是这宫女是皇后带进宫的人,而她被皇上宠幸时皇后正躺在病榻之上。
所有人都以为皇后不会轻易放过这小宫女,可谁知皇后竟拖着病体来到皇上跟前替她求了份恩典——破格册封为梅贵人。而这梅贵人也确实是争气,不过是一朝承恩,便诞下了龙子,也就是七皇子颜景轩。
要说起这颜景轩,确实聪颖之极,三岁便能背诵风雅颂、四岁便能出口成章,甚得皇上青睐。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梅贵人将来必能母凭子贵,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之时,她却在颜景轩五岁之时死了。
这梅贵人死了后,这颜景轩便被养在了锦贵妃宫中。锦贵妃膝下无子,将颜景轩视如己出,悉心教导,这二人端的是‘母慈子孝’,成为了这宫中的一段佳话。
听了徐太傅的话后楚星雨方才发现斜后方,原本从自己第一天进这上学院就一直空着的位置今儿竟坐了个半大的娃娃。
其实说娃娃并不恰当,那孩子瞧着也有九、十来岁的样子,而且个头比寻常同等岁数的孩子还要高上半个头,模样生的极其俊俏,剑眉凤眼、挺鼻薄唇,皮肤比那些公主都还要白皙上几分。
虽然从前在宴会之上也曾瞧见过这七皇子颜景轩,可都是无意间远远地瞧过几次罢了,从没有像今日这般近距离的看过。这近距离的一眼看去,那模样竟像极了那千年的美玉修成了精,活脱脱的一枚粉雕玉琢的玉娃娃,可爱之极,只是神情端正的有些过头,显得冷冰冰的,活脱脱的像座小冰山了。
“回夫子的话,古人云‘无规矩不成方圆’,一国如此,一家也更应如此。若想内宅安宁,便要制定规矩规定妻该如何行事,妾又该如何行事……”颜景轩神色不变地起身答道,声音有着少年特有的清脆。
徐太傅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非常好,凡事都要讲规矩,若是人人都搞特权不讲规矩,那天下万事岂不都乱了套?!”
虽然徐太傅这句话对着所有人都说的通,可是楚星雨却隐隐觉得这话似乎就是在含沙射影地明指自己。
“禀夫子,学生有疑!”
“何疑?”
“其一,四公主说作为主母应当有容人之量,要以德服人,”楚星雨伸出一个手指,道,“可是要知道这世上之人形形色色都有,若那妾室天生便是刁蛮之辈,仗着恩宠盛势凌人,请问公主您要如何容人?又要如何服人?要知道这世上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可不少!所以四公主您虽然本意是好的,可是太过空泛,难以实施。”
楚星雨说罢微微侧过身,挑眉看着颜景轩,竖起两根手指道:“其二,七皇子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这句话极有道理,但是要知道凡事都是知难行易,所谓的立法不难执法难便是这个道理。这个制定规矩究竟最后如何实施,实施的效果又能有几成,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一家主君的魄力以及品行,所以,变数较大。”
“学生刚刚之所以不答,并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在想更好的解决方案。”
“那你想到了没有?”徐太傅难得收起了眼中的鄙夷之色道。
“学生想了三条方案,”楚星雨道,“其实这内院治理,与那行军打战治理国家的道理是一样的。”
“正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治理内院亦是如此。”微顿了顿,楚星雨继续洋洋洒洒道。
听了楚星雨的话,那小冰山终于扭过头来,正视了楚星雨一眼,只是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到看不出任何情绪。
“要讲究的一个制衡之道。这妾室横行无道,无外乎就是仗着夫君的恩宠,既是如此不妨再给那夫君纳几房更加貌美刁蛮的小妾,让她们互相残杀,而我等只需作壁上观,时不时地吹吹风点点火,岂不乐哉!”
众人惊愕,徐太傅神色微变。
“若是此招行不同,那便休夫吧!此等不明事理的夫君不要也罢,拿回嫁妆,到哪儿不能逍遥快活。”
众人默默吞了口口水,徐太傅嘴角抽了抽。
“当然,若是此招也行不通。那便想个万全之策暗中除了那夫君,但可万万不能如那伯爵夫人一般,大喇喇地提着刀就冲了进去,虽然吐了心中的恶气,可是却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实非明智之举。”楚星雨边说还边摇着头,露出一副惋惜的模样。
室内一片寂静,徐太傅霍然起身道:“学习读书是让你明事理,不是让你以恶制恶,诡辩妄言,罔顾三纲五常!圣人言,夫为妻纲,从来都是休妻,哪儿有什么休夫?一派胡言。”说罢,大袖一甩。
楚星雨道:“所谓的圣人言不过是符合了大多数男子的利益罢了!再说了,圣人言便一定对吗?从来如此便正确吗?”
众人皆低下头,屏住了呼吸。
徐太傅冷笑一声道:“好一张灵牙利嘴!那你再说何为万全之策?”
楚星雨耸了耸肩道:“学生还没有想到。”
“你若想到,这皇宫院内怕是留你不得了。滚!”那儒雅斯文了大半辈子的徐太傅,一声吼叫震惊了全场。
不过更宁人震惊地是楚星雨闻声真的飞快地‘滚’了出去。
“找了你老半天,你竟在这儿快活。”众人找到楚星雨时,她正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草,坐在御花园中的一个桃树上。
“能让我颜景瑜佩服的人可不多,你算一个!这徐太傅让你滚,你竟然真的滚了!佩服佩服……”四皇子颜景瑜抬头道,说罢便是哈哈大笑。
“就是就是,你是没看到太傅当时的脸,铁青铁青的,你出去好一会儿后他才明白过来。”二皇子颜景瑞道。
楚星雨咬着草,低头道:“有问必答,让滚便滚,他还不满意吗?”说罢,楚星雨一个飞身,从半高的树上跳了下来。
“你每日采这桃花做什么?”颜景瑞看着楚星雨手上握着的几枝桃花好奇地问道。
“秘密。”楚星雨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道,说罢转身朝外走去。
“哎,你去哪儿的呀?”颜景瑞道。
“这个也是秘密。”楚星雨嘴角憋着笑,没有回头只是扬了扬握住桃花的手道。
“哎,等一等,太傅让我转告你,把《女则》和《烈女转》抄十遍,让你好好感悟一下什么是夫为天纲。”颜景瑞带着促狭地笑意说道。
“什么?抄十遍!这抄一边怕是我就要飞升上仙了。”楚星雨终于转身,旋即又道,“不过也无所谓,随便找几个人模着我的笔记写上十遍便是。”
颜景瑜道:“你这方法怕是行不通。”
“怎么?难不成他还要找个人盯着我抄不成?”楚星雨一脸不以为意的笑着道。
颜景瑜点头道:“正是如此。”
“……”楚星雨折了回来,睁大了眼睛道,“谁?”
“该不会是你吧!?”
颜景瑞摇摇头说道:“本皇子确实自告奋勇毛遂自荐了一番,可惜这徐太傅太过明察秋毫,当堂就给我驳回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明儿我便将那十八摸的曲子誊抄了送你,”楚星雨拍着颜景瑞肩膀道,接着语气一转疑惑地道,“不过,那会是谁呢?”
“总不会是那奶娃娃,颜景轩吧!”楚星雨在心中思索了一番,实在想不出还有会是能‘看住’自己的,一个激灵想到颜景轩,随后又觉得这个想法着实可笑,便随口道。
“正是七弟,”颜景瑜一副深表同情的模样点头道,说罢叹了口气,“自求多福吧!”
楚星雨颇为赞同的点头道:“落到我手上,他确实要自求多福了。不过话说这徐老头也太黑心了吧!竟然送个这么可爱小娃娃过来让我摧残,真是……”
“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