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探心
内线电话响起，前台通知李萌，她十点的预约者已经到了。李萌已经做好了接待对方的准备，Eve把访客送了进来，就关门离开了。每个来访者和咨询师的第一次见面都像是一场博弈，充满了不动声色的打量、评估、定位与较量。
来的人是一位熟女，三十左右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好，脸上并不见任何岁月的痕迹。精致的妆容，每一个细节都打理得恰到好处，职业女性特征明显，却在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流露出一丝魅惑，非常地吸引人。着装的品味良好，看上去生活条件也不错，包包和鞋子都是品牌的。别看李萌生活中对这些东西常常视而不见，但作为专业修养，她曾经花了相当的时间和精力研究了很多可以在一瞬间判断对方社会定位的细节，只是她脑子里像是有一个开关，下了班之后就会自动关闭。而此刻她雷达全开，已经将观察到的一切都输入了大脑之中，等着在谈话中加以确认、调整或修正。
两个人就坐以后，李萌先挑起话头。这很容易，她通常都是从对方所提供的信息开始，引导对方谈论自己，以便可以更多地观察了解对方。即使对方兜圈子，只要肯说话，就不是无效信息。
“林女士，您的信息上说您是做奢侈品的，能具体聊聊都是做些什么吗？”
“哦，就是把一些国际上的二线品牌的分销权签下来，在国内开设专卖店。客户是那些希望用知名品牌但却不是非常有的中产小资阶层。如果特别有钱的就会到国外专卖店直接采购，超级有钱的会直接在总店预定。但那些人都有自己的购买渠道，我们所服务的只限于中产阶级。”
言语简练，对自己做的事情认识得非常清醒，没有沾沾自喜，也没有自卑，是个非常理性的人。李萌在心里下着判断，并且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对方的包和鞋。
“我用的包和鞋，还有其他的类似于钱包，皮带，丝巾，眼镜等等都是我们专卖店代卖的品牌。李小姐如果感兴趣，我可以给你折扣。”
又是一个试图掌控谈话节奏的咨询者，非常主导的性格，而且来之前把她的信息了解得非常清楚，不仅如此，从进门开始，对她的称呼就很有意思。对付这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先示弱，顺着她来，让她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控制之下从而放松警惕，而后再找机会掌控话语权。“那好啊，先谢谢啦！”李萌笑着，略显调皮地回答。
气氛松了下来。李萌确认完林女士其他的相关信息以后，发现对方是一个非常理性，做事也很有计划性的一个人。谈吐犀利，思维缜密，一时间还真的看不出她有什么心理上的弱点。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一个她这样的人却从事了一个自己并不十分尊重的行业，而她打扮中所竭力突出的女性美虽然和她所从事的职业有关，却和她的个性存在着冲突，这让李萌有一丝违和感，于是抬头看着对方问道，“林女士，您来我们这里做心理咨询，主要想解决什么问题？”
“哦，难道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不都应该是你们做大夫的事情吗？”林美丽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萌反问道。
虽然这个说法一般适用于传统临床医学，却也不能说对心理咨询就完全不适用。对病人做出诊断并进行治疗也是心理咨询的常规套路。想到这里，李萌笑着说，“您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就先做一个心理测试，好不好？”
“好啊！”林美丽似乎非常满意对面这个小大夫的柔顺态度。
李萌走到档案柜前，拉开柜门，找到心理测试那一格，手指划过“常规心理测试”“特殊心理测试”停到了“实验性心理测试”上，从里面抽出了一份文件，背对着来访者，李萌的嘴角一直噙着一丝笑意。她要相信自己的直觉，让对方做这套她和导师最新设计出来的测试题。
李萌将测试题和笔一起递给林美丽。然后问她要不要喝点儿什么，对方却只摇了摇头，注意力早已经全移到了那些题目上，厚厚的一叠纸，写满了选择和填空题。“请在四十分钟内答完。”李萌和林美丽几乎同时抬起手腕看表，李萌因为这个巧合不由得笑了一下，而林美丽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忙着提笔开始做题。
李萌捧着自己的保温杯喝着里面泡的胖大海，心里暗暗地笑。这套测试题，前面是一些是针对性格定位的常规测试，而那些有陷阱的测试内容都藏在了后半段。题量故意加大到让任何一个答题人都在开始答后半部分的时候，手忙脚乱，为了赶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只能迅速读完题目就凭本能把第一个出现在脑海中的答案写上。不仅如此，为了防备那些格外聪明答题快的人，这些题目在设置中还有很多貌似重复了前半段的内容却在细微处有些调整，很容易就让答题的人在似曾相识中说出心里话来。这套题和其他几套实验性心理测试试卷是她在回国之前就开始和导师一起设计的，目的是找出一个人潜意识里的原动力，是权力，金钱，**，爱情还是其他。这些题目都散乱地混在了大量的其他题目之中，很难被发掘，不容易引起答题者的注意和警惕。李萌已经注意到，林美丽是一个有轻度强迫症的人，当她把手机从手包里拿出来的时候，李萌注意到这款手包里面额外加了夹层，这样就可以把钱包，钥匙，手机，车钥匙，化妆品，面巾纸等分隔放置。对一个不大的手包如此不嫌费事地改装，就是说她对秩序的要求已经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加上她一丝不苟的打扮和说话的滴水不漏，林美丽的控制欲恐怕比她原来认为的还要强。对一切外在事物过于强烈的掌控欲，通常意味着一个人极度缺乏安全感，内心深处的某一个点格外地脆弱，只要找到那个点就可以让对方完美的伪装出现裂痕，那时候，这个人真实的自我才会浮现出来，咨询师才能够进行有效的心理疏导和干预。
李萌笑眯眯地想着，以后应该想办法让更多的人做这些题，方便搜集第一手信息，进行评估反馈，以便对这些题目进行改良或增减，还需要进一步扩大数据库和题库，这样，她的毕业论文也就有更完备的临床数据做依据了。如果有人进来的话，就会发现年轻的咨询师捧着保温杯，笑得像只偷吃了鸡的小狐狸。
时间差不多了，李萌看了看林美丽的答题情况，发现她已经快答完了就没有催她，而是耐心地等。林美丽终于答完了，看了看时间，脸上现出了懊恼的神色来。李萌见了心里一乐，呵，这是她的患者从进门之后至今露出的第一个真实表情。李萌伸手过去把卷子拿了过来，“我身后吧台上有各种饮品，挑一个你喜欢的喝吧，我先看看你的答案。”李萌在对方稍微松懈的时候，有意在态度和话语上做了两个调整，称呼从“您”到“你”，又让对方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一件对对方有益的事情，因为她的态度太过自然，完全没有引起对方的任何注意。林美丽依言起立朝她身后的吧台走去，所谓吧台其实和商务酒店的迷你吧差不多，几层格子上分别放着各种瓶装饮料和袋装饮料冲剂。还有一个电热水壶和饮水机一体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林美丽挑了一瓶苏打水，一边拧瓶盖，一边往回走。
这个时候，李萌已经把套题里面她真正关心的问题挑出来扫了一遍，印证了她的一些猜想。不过鉴于对方的强势，她得找个迂回一点儿的法子让对方开口。“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一会儿？”“嗯，也行，那就休息几分钟吧。”其实咨询的一个小时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可屋子里的两个人似乎都忘了这件事。也就过了一分钟，似乎恢复好状态的林美丽却再度开口，“我答得怎么样？”好像那是一套考题，而考试的结果对她格外的重要。
“这是一套心理测试题，主要是对性格类型进行判定，不是考题。”李萌不由得笑着回答。
“哦，那我的性格属于那种类型？”林美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李萌的脸，好像等待着判决的罪罚。李萌感到了对方的紧绷，这并不符合她刚进来时所表现的自信和从容，不过对方既然给了她一个这么好的突破口，她自当善加利用。
“林女士在校的时候成绩一直都很好吧？”李萌不答反问。
林美丽不禁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李萌心说，你那么紧张考试，连一套心理测试题都做得如临大敌，再加上控制型人格，完美主义倾向，就必然会对学习和考试都一直格外认真对待，不过我当然不能告诉你这些，“我从你填的个人资料上看到的。你毕业的学校和专业都是出了名的难考。”
听了这样的解释，林美丽神色一松，原来是这样。
“林女士，你婚姻状况一栏填的是未婚。一直没结婚，是不是眼界太高了呀？”李萌略带调侃地问。他们的登记表设计得很细致，婚姻状况里分：未婚，已婚，离异，丧偶，再婚和其他。“其他”放在那里是有深意的，为的是那些性取向特殊的人群。其实当初设计登记表的时候很想加入性向一栏，不过鉴于中国人的传统和内敛，这一部分的答案只能留给咨询师去挖掘了。
“也不是，我有男朋友，已经谈了几年了。”林美丽的声调是平直的，完全没有谈到私生活时应有的波动。李萌隐隐地开始兴奋，心道，来了。
“介意和我聊聊你的男朋友吗？”闪着好奇的大眼睛，此刻年轻的咨询师好像一个想听八卦的闺蜜。
林美丽的神态放松了下来，依旧平静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是我的大学同学，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就是同学关系。毕业之后也没什么联系。三年前，他到我们店里给他姐买生日礼物时才恢复了联系。一来二去的就处上了。”
李萌在心里画魂儿，那个所谓的姐姐恐怕是前女朋友，见到林美丽才临时改的口。
“既然你们俩以前就认识，现在又已经谈了好几年的恋爱，就没想过要成家吗？”李萌摆着个八卦的样子继续问。
“他倒是提了几次，说家里人催他赶紧结婚好要小孩……”说到这里，林美丽突然停了下来，好像突然变得无以为继了。
李萌却轻声地问，“可你却不想结婚，对吗？”
林美丽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你无法相信他。”李萌温柔而又坚定地说，“是因为你们交往的最初，他隐瞒了以往情史的事吗？”李萌观察着对方一切的微表情。
犹豫了一下，林美丽回答，“…就算是吧。”
“你以前交过其他的男朋友吗？”李萌接着问。
“上大学的时候有那么一个，处了一个月就散了。”
“那也就是说，这个人才是你真正意义上的初恋。”
“是。”
“你们之间的性生活和谐吗？”
跨度和尺度都有点儿大，而且这样的问题来自于一个小女生，不过话赶话，两个人像坐上了快车，都停不下来了，顿了一下，林美丽还是选择回答，“还好。”
“你享受和男友做爱的过程吗？”李萌没给对方留下喘息的机会。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你爱他吗？”
“还行。”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爱你吗？”
“应该爱吧。”
“你们双方家庭的条件怎么样？门当户对还是不很匹配？”李萌的问题一个快过一个。
“双方家庭条件差不多，双方老人对我们的婚事也是乐见其成的。”
好，排除了外因，家庭条件相当，男生催婚，成家意愿明显，那么问题只能出现在女生身上。“你不肯结婚，为什么？你不信任你的男友，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最初相处时，他对罗曼史的隐瞒，你们已经相处三年，那些问题应该都已经得到了解决。你究竟是不信任你的男友还是不信任婚姻本身？”李萌的语速越来越快。
林美丽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着，迷茫，愤怒，恐慌，恍然。
“你父母的婚姻有裂痕？问题出在你父亲身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那个时候多大？”李萌用疑问的句子说着肯定的话，越来越快。
屋子里一阵静默。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林美丽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地回答，“我那个时候还没有出生。”
似乎已经突破了是否应该倾诉的挣扎，林美丽自言自语般地讲述了起来，不再需要李萌的任何推进。如同放下了一个沉重包袱一般，林美丽的声音有种如释重负的平和与轻松。
“我爸和我妈是潮州人，他们两家住的不远，从小就认识。年龄到了，差不多就结了婚。我爸是跑船的，帮别人跑远洋运输，一年中有大半年时间不在家。我妈发现怀了我的时候，我爸还在海上。那个时候两家的老人还都挺高兴。可没几天，我妈就从我爸以前的同事那儿听说我爸在外边有人了，不仅如此，那女人还已经给我爸生了个儿子。我妈听说这件事以后，整个人都要疯了。他们两个结婚还不到三年，虽然说不上多么相爱，可毕竟是青梅竹马，相互的信任还是有的，没想到，我爸却在所有人面前给了我妈这么响亮的一记耳光。
潮州那个地方非常地重男轻女。我爷爷和奶奶听说了这件事虽然心中也都不太痛快，但那外室所生的毕竟是个男孩儿，也就没说太多。而我姥姥老爷则是因为我妈到现在也没给对方生下个孩子来，心中一直有愧，也不好多说什么。再听说那个外室是个越南女人，只要远远地养着，不到自己女儿跟前来也就觉得没有太大的妨碍了。这样无形中我妈就被彻底地孤立了。一个以为可以托付终生的人背叛了她，双方的家人却并没有谴责这个，而是打算不了了之，怀孕的喜悦全都化成了愤怒与憎恨，我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被生出来的。再加上我又是个女孩儿，没办法帮我妈洗去耻辱，挽回我爸的心，所以，打从我记事儿的时候起，就没听我妈夸奖过我一句。她看我的眼神，永远都是冰冷的。我的存在不断在提醒着她父亲当年的背叛，她恨我，我知道。”林美丽的眼睛因为回忆而变得空远，整个人木木的，嘴角却始终都含着一丝自嘲的苦笑。李萌看了心里发堵。
“你的父母后来怎么样了？”
嘲讽地笑了一下，“他俩没离婚，日子还是按原样过了下去。后来他们还生我弟和我妹。”
“就是因为这些你才既不相信婚姻，也不相信爱情吗？”
“也许是吧。两个知根知底的人，还会有背叛。摔碎了的镜子，他们还非得硬粘上，自欺欺人。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好的！”林美丽的声调开始拔高，充满了愤恨。
“可他们是他们，你却是你。”李萌温柔而坚定地说。
“可他们的确影响了我。”掷地有声，像是在法庭上做结案陈词的律师一样下着最终的结论。
“即使如此，如何对待这些影响你仍是有选择的。你可以更好地经营自己的婚姻，比如说杜绝两地分居的情况发生。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我现在真正想问的是，”李萌紧紧盯着林美丽的双眼，一句一顿地说，“你为什么不允许自己快乐？”
如同魂魄被摄，林美丽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能不动，双眼被李萌的眼神抓住，无法移开。
“这么多年来，你拼命学习，成绩优异，却并不快乐，因为你妈妈视而不见，对不对？”
林美丽的嘴唇抖了一下。
“你选择了一份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是因为它不仅待遇好，而且基本上所需要面对客户都是女人。你本能地想要取悦女人，尤其是和你妈妈年纪相仿的女人，却屡屡失望，因为你的客户再怎么喜欢你，她们和你的关系也只不过是银货两讫的卖方与买方的关系，你事业上的成功也无法给你带来快乐”
“你很难信任一个人，想来当初你前后的这两任男友也是因为追求的热烈才会被你勉强接纳的。”林美丽的眼睛眨了一下，李萌知道自己又说对了。
“可这些都不能解释你为什么不允许自己享受性爱所带来的快乐。”李萌的眼睛里不禁流露出一丝悲悯，“因为从始至终，你都恨恶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并有意剥夺自己能够享受到的一切快乐——作为你存活于世的惩罚。”
林美丽的眼眶开始泛红。
“六岁以下的小孩子都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坚信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无论听上去有多么不合理，你却深信，你父母的不幸是你造成的。你母亲将她对自身婚姻的不满迁怒到你的身上，更印证了你的自我审判。”李萌说道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直到她确认自己得到了对方的全部注意力，才一句一顿地接下去，“林美丽女士，请听清楚我接下来的话，你很好，非常好，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你从来都不需要获得任何人的赦免。从这一刻开始，你必须原谅你自己！接纳你自己并释放你自己！因为你至始至终都无罪！”
屋子死一般地安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低声的啜泣响起，渐渐地变成了嚎啕。
李萌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去。这一仗终于打赢了。希望，又一个灵魂可以走出牢笼，重获自由。
过了足足半个小时，在茶几上的面巾纸盒快要空了的时候，林美丽终于停止了哭泣。她的妆容已花，但双眼却异常地明亮，里面涌出的是勃勃的生机。
“谢谢你！小李大夫！”林美丽由衷地说。
李萌摇了摇头，“我真的很为你感到高兴！你是一个非常有悟性的来访者。不过为了巩固你的咨询结果，恐怕还得麻烦你再来几次。”
“会的，我一定来！”林美丽保证。
“后面的几次谈话会轻松得多。我们主要聊聊接下来你该怎样尽情地去享受生活。”李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林美丽被她逗笑了，“小李大夫，你怎么那么可爱！”
两人的关系突然变得亲近了起来，像相亲相爱的姐妹。拥抱着告了别，林美丽再次向李萌道谢后翩然离去，脚步轻松欢快。
…….…….
又是一个星期五，晚上八点整要与导师视频通话。当初在国内设立这个咨询室更像是美国咨询室的一个延伸，它主要的任务仍是科研。所以，李萌和被导师派过来的师兄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对不同的人群进行心理测试，并将统计结果定期地汇报给他。目标人群包括但不仅限于，中学生、大学生，企业在职人员，政府机关人员等等，尤其是高学历、高收入人群更是他们研究的对象，因为依据国外的经验和数据显示，以及国内到目前为止的统计，这些人是心理疾病尤其是抑郁症的高发人群。
当然，心理咨询个别案例也是同样的重要，所以除了李萌和师兄之外，咨询室还聘请了两位比较资深的心理咨询师，两个人一个四十出头，一个已经快到五十了，都是男性，在咨询界也都小有名气，社会关系资源丰富，方便他们的科研取证工作。导师很懂中国文化，为人也很大方，给了他们合伙人的身份，并未要求他们全职在岗。正好对方心意也是如此，在咨询室就职，既能进一步提高自己在业内的知名度，又能增加点儿额外的收入，所付出的不过是一些社会关系资源和时间而已，对此他们相当的满意。真正全时间栓在咨询室的，到目前为止也只有李萌和她的师兄，哦，还有前台Eve。
说起这位师兄来，李萌常常无语问苍天。师兄姓刘名一帆，多么本土的名字啊，却已经是第N代的美籍华人了。据说祖上有人曾做过大学士，所以家里一直都非常注重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和传承，每个孩子小的时候都被要求背诵唐诗宋词，熟读四书五经。师兄一路常青藤读了下来，现在还差一年就要博士毕业，现年二十八岁。他们家虽然原则上坚持与华人的后裔通婚，可架不住联姻的家族引进外国的血统，因此，刘师兄身材高大，五官深刻，乍一看只觉得是一个长得十分立体的中国帅小伙儿，没人会以为他其实是个老外、当然，这种认识会一直保留到他开口时为止。刘一帆的汉语说得相当不错，可毕竟骨子里已经被西方文化彻底同化，所以在和国人聊天的时候，常常会掉线。李萌和他说话的时候一直都用英语，这样可以避免没有必要的误解，提高沟通效率。
咨询室是在CBD 正中的一栋办公大厦里租的办公室。这栋大厦，商住两用，一到二十四层是办公室，二十五层，是西餐厅，咖啡厅，中餐厅，酒吧等等。从二十六层到四十五层则是酒店式公寓。师兄就住在办公室楼上的公寓里。他们办公的地点因为是市中心，所以生活的衣食住行等各个方面非常方便，再加上酒店自带游泳池，健身房，商务中心，多功能厅，大小会议室等等常规酒店所具备的各种配套设施，所以师兄的生活没有太多需要她操心的地方。科研补助当然不够他住这么贵的地方，可架不住师兄家里有钱，生活条件优渥，有家族产业，所以这样的花销并不是什么太大的负担。尽管如此，鉴于在美国的时候，师兄对她多有照顾，而今，师兄毕竟孤身旅居海外，李萌总觉得自己多少负有照顾对方的责任。
与导师视频通话要等到八点，两个人需要先解决掉晚饭问题。
“What would you like for dinner?（你晚上想吃什么？）”李萌问师兄
“Could we go to the newly-opened steakhouse nearby? I miss real steak.（咱们能去附近新开的牛排屋吗？我想念真正的牛排。）”
“Sure.（当然）”李萌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也不知道二十五楼西餐厅的牛排都吃到谁的肚子里去了。
师兄明显提前做了功课，一路带着李萌冲到了饭店。入座以后，三下五除二就点完了餐。看对方馋到不行的样子，李萌实在忍不住问他，“Why didn’t you come here earlier?（你为什么不早点儿来这儿？）”言外之意就是馋成这个样子干嘛还一直忍着。
“…… I don’t want to dine here alone.（我不想一个人在这儿吃。）”这话说得有点儿委屈，听得李萌有点儿愧疚。可那句，你是不是感到很孤单，还是没敢问出去，她可不想越线。不过想了一下，李萌还是决定想办法帮他排解一下。
“Is there anything you’d like to do this weekend? If nothing personal， I can join.（你周末想做点儿什么？如果不是私事，我可以加入。）”
师兄眼睛一亮，“Could we go out for a ride? Eve showed me some pictures of a very big reservoir not too far away from here. The pictures are very beautiful. It’s only about one hour drive.（咱们去兜兜风怎么样？伊娃给我看了一个离这儿不远的大水库照片，非常美，开车也就一个来小时。）”
“I haven’t got my driver’s license yet. Who will do the driving then?（我驾照还没拿到，谁来开车啊？）”
“I will! I’ve already got my driver’s license transferred and verified by the local traffic bureau last month!（我来开！上个月我就已经去交通局把驾照转过来并做好了认证了。）”
李萌朝他眨了眨眼睛，调侃他，“Eve helped you with it， right?（伊娃帮你办的吧？）”这个师兄知不知道前台的那个小姑娘对他有点儿意思啊？那个行政管理专业刚毕业的小女孩儿。
哪里知道，师兄并不傻，居然听得出她的戏谑，他朝李萌摇了摇食指，“Don’t go there. She is not my type.（你少来，我不喜欢她那款。）”
“Shouldn’t you have said that you are not interested in her because you’ve got a girlfriend? How is Lily by the way?”（你难道应该说的不是，你对她不感兴趣是因为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吗？对了，莉莉怎么样了？）”莉莉是师兄在美国的女友。
“We broke up.”（我们分手了。）
“What? When? And why?（啊？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呀？）”李萌真的很吃惊。她对师兄的那位女友印象深刻，那个女生气质优雅，笑容甜*******efore I left for China. As for why， probably because we have to be apart for a whole year.（在我来中国之前我们就分了，可能是因为我们要分开一整年吧。）”
李萌听了皱了皱眉，只觉得可惜，“It’s a shame! You should have talked to Dr. Emerson and asked him to send someone else.（太可惜了！你应该跟咱们导师说一声，让他派别人过来的。）”艾默生博士就是他们的导师，也是咨询室的大老板。他在咨询室开业的时候来过一次，并计划放寒暑假的时候到中国来。
“No， it’s OK. I was the one that insisted on coming.（不，没关系的。是我坚持要来的。）”
李萌不能完全赞同对方的做法，不过是分开一年，两个人各退一步，中间再互访几次其实也不会耽误什么。不过她作为一个理论知识丰富，恋爱经验为零的人，还是别多嘴了。更何况这涉及到别人的隐私，怕就怕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由来已久，异地恋只是个导火索而已。想到这里，她把话题带了回到出行上来。两个人最后商定，明天早上七点半出发，虽说周末不大堵车，但这里毕竟是市中心，早出发早安心，总不能把时间都耗费在路上。师兄说他会跟酒店租辆车的，他已经查过了，酒店有这项业务。
吃完饭，两个人回到办公室，和导师开会。国内的博士生一般管自己的博导叫老板，而国外却都习惯称呼对方的职称或学位，或者称教授，或者称博士。有时李萌调皮捣蛋地管导师叫“Sir（长官）”。因为他们在美国经常会和军警方面的人士打交道，李萌从那时起就开始时不时地叫自己的导师“长官”，像一个听话的士兵跟自己的上级汇报一样。她的导师格外偏爱她，也就由着她了。
视频会议很顺利，艾默生教授对咨询室所取得的工作进展和成果非常满意。师生们又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科研计划和日程，就圆满地结束了这次会议。李萌抓紧时间叫了出租往家里赶，好为第二天的出行做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