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不亮，马梁便被石氏叫了起来。好歹是头一天当值，生怕他迟到，给上面落下个不好的印象，回头再被指派到些个清苦地方。
但也不是怕马梁吃苦，主要是那些地方太过于危险。
收拾洗漱一番，穿戴好新的锦衣卫缇衣，石氏便催着马梁赶紧去北镇抚司报到。
本来马梁补他老爹的缺，是应该去和马百户报到的，归原百户所辖。
不过，由于刘尉为了扯上王崇古的关系，就把马梁划分到了他的北镇抚司，马梁自然就得先去拜会刘千户了。
说起来，这镇抚司可不是一般衙门能比的，在整个大明官场里都有着特殊的地位。
其中南镇抚司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而北镇抚司则专理皇帝钦定的案件，拥有诏狱。
不过诏狱这地方有些日子没用了，毕竟隆庆帝更信任他的太监冯保，诸如此类的要件，也都是交由东厂去办理的。
这次再来到北镇抚司，马梁心中的感慨却是一点也没有减少，真可谓是世事无常。
上次他来还不过是个战战兢兢的平头百姓，这次摇身一变已经成了锦衣卫小旗。
不过马梁似乎真的是来早了，北镇抚司牌匾下，两扇大门紧紧闭着，想来是还没有开始上工。
马梁倒也不着急，围着这北镇抚司开始四处张望。
北镇抚司是在一个单独的巷弄里，四周也没有什么商铺之类的。
普通老百姓巴不得离这些锦衣卫远远的，更何况是个下诏狱的地方。
这附近也没有什么高门大院，多是着两进的宅子，三三两两进出的，看起来也都是些军户或者锦衣卫。
就这么耗过了半个时辰，总算看到有人出来了，可能是个力士，一大早的在门口扫地。
这北镇抚司是个例外，很多时候，他们是需要驻在里面办案的，不能经常回家。
待马梁说明了来意，这人才将他带了进去。
此刻的刘尉还在喝茶，距离锦衣卫点卯还有一个时辰，要不是想着今天要见那马六的儿子，他也不会这么早起来。
这应该是他近年来起的最早的一次了吧。
刘尉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伸手在怀里摸出一块丝绸，眯着眼睛嗅了起来。
这是他昨晚从小妾身上扒下的亵衣，想起那小妾的泼辣劲儿，刘尉就觉得浑身上下酥麻。
对于马梁的来访，自然有手下提前通报刘尉。等到马梁进来的时候，他已经一切如常。
因为有王崇古这层关系，刘尉看马梁也是越看越顺眼，他省得马梁并不可能真的对王崇古说得上话。
不过刘尉的目的也只是要向王崇古示好，顺利搭上这根线。
当然，对马梁刘尉自然免不得又是一番鼓励，但是绝口不提马六的事情。
马梁也是个小人精，知道这事儿刘尉也管不了，便也不去自讨没趣，一番千恩万谢，这才被人领了去诏狱报到。
刘尉那边已经按耐不住的，要去找那小妾温存，此则按下不表。
领路那名校尉一看这人如此受千户大人喜爱，当下也不敢怠慢，拱手称赞道：“大人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已经是人中龙凤，实在是让小的佩服啊。”
马梁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这校尉看着得有三十岁了吧。对他一个新人，不叫兄弟却叫大人，这一番马屁拍的丝毫不觉尴尬。
好在马梁也是在京师长大的，平日里各色混杂的人都有过接触，自然懂的如何客套。
“哎～都是兄弟，说这话了客气了。小子也是初来乍到，很多不懂的地方，都还得靠兄弟你帮忙提携呢。”
原来这校尉姓胡，名得宝，是这北镇抚司诏狱里的一名看守校尉。
十年前嘉靖朝的时候，也正是锦衣卫最辉煌的时候，胡得宝曾是松江府富户，后来因为得罪了首辅徐阶家里的恶奴，被搞的田产尽墨。
最后不得已，花钱躲进了北镇抚司里，终年待在诏狱里看守，索性连家人也都不见。
两人正说话间，那诏狱却是已经是到了，只看的一道灰白石头堆砌成的拱形石门立在那里，上写有诏狱两个大字。
就是这里？马梁停下来四处打量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胡得宝心思活络，立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人，里面请。”
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穿过拱门，前面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道路，特别空旷。
但你如果回头再看的话，你就会发现，这条路居然是个缓缓的斜坡，竟然直直的通往地下去。
走了走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个半地下式的拱门，下面又是长长的台阶。
自不用说这诏狱就在这下面。两人一直往下走，走过不知多少台阶后，才终于看到了一点亮光。模模糊糊的，马梁很肯定那不是阳光，应该是火把或者蜡烛之类的吧。
转过拐角，这时候，才真正看得到诏狱的样子。
诏狱里四面没有窗户，所有的墙壁都很厚实，但这种厚实特别的压抑，再加上弥漫其中的腐败味道，着实让人不由得心生恐惧。
胡得宝似乎是待久了，并没有这感觉，他有些兴奋的小跑了几步，冲着里面喊道：
“田头儿，快出来，狱里来新人了。”
又想起马梁来，扭过头小声说道：“田头儿是这里的小旗，掌管诏狱三十年了，这里的每一个刑具都是他亲自打磨调试的，据说，嘉靖帝的时候，整死过不少人。”
正说话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从里面走出。
他佝偻着腰，手杵着佩刀，一步一顿的。
马梁也不废话，赶紧上前向老者行礼。
…
万历皇帝年纪尚幼，一切政务自然是由大学士们决策，再经过内阁与各部尚书票拟之后，报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朱批，交司礼监掌印太监盖印，发布公文。
不过，今天这奏章有些特殊，以至于没有经过票拟，就被首辅高拱拿着进谏给了万历。
万历年纪尚幼，奏章自然是有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口述。
此刻的高拱坐在万历所赐的椅子上，既兴奋又紧张。
这奏章是监察御史张鑫上的，说的是几个月前发生在宫里的旧案。
当时还是太子的万历被外人攻击，结果这案子到了东厂之后，居然说是疯汉所为，杀之以儆效尤，便要草草了事。
张鑫认为此案背后，宫中一定有人做内应，所以为了皇帝的安全，此案不便再由东厂审理，应该把它交由刑部来审理。
高拱心里在偷笑，他在赌，他觉得万历一定会为此事而愤怒。并且因此迁怒于东厂，这样一来，他削弱冯保，抑制冯张联盟的计划就有着落了。
果不其然，万历一听说刺杀他的人还在苟活于世，简直怒不可遏，大声咒骂。但他并没有提到东厂甚至冯保。
也许是一时还没有适应自己的皇帝的新身份，万历喃喃的想到了隆庆帝的批示。
“不许波及无辜人。”
接着是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约莫几分钟后，万历终于是收拾好心神，他张口向高拱询问道：“依高阁老意见，该怎么处理？”
高拱站起身来，拱手回禀：“依臣看，此案应该交由北镇抚司审理。”
“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