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可以再抱抱你吗
这两天，申城的人们在议论着一件事情，电视和报纸也在报道着这件事情——房产大亨彭正平之子，哈佛留学生彭伟杰订于腊八迎娶HD师范大学毕业的才女秦曼云小姐，婚宴将在和平饭店开办。
现在就有一份刊有这则消息的报纸，放在陆少辉的办公桌上。陆少辉看过之后，将报纸随手放进报筐内，说：“彭氏就是有气派，婚宴都在和平饭店举办。”
何雨婷望向他，试探性的问：“秦曼云要嫁给彭伟杰了，你心里真的没有想法？”
陆少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只是讲起了四年前的一件事。他说：“四年前，当爸爸妈妈要将我送到上海读书时，有一个邻居就对我爸爸妈妈说，你们把他送那么远的地方，就不怕时间长了他贪上了外面的繁华，忘了咱们这个穷地方？爸妈虽然都没有读过多少书，都是泥腿子农民，但爸爸还是长叹了一声说，只要他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回不回这个穷地方，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少辉曾跟苏茵说过这件事，苏茵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她的父母也是泥腿子农民，也是为了她将来能够过上好日子，才把她送到上海这个教育质量较好的地方读书，所以苏茵有感触，她听了之后哭了，扑倒在他的怀里哭的，哭得稀里哗啦。
陆少辉也跟秦曼云说过这件事，秦曼云生于上海这个城市，父母都是工人，家境还算不错，她听了这个故事没有落泪，泪水只是在眶内盘旋，她说父母嘴上说得轻松，但心里却痛苦的深重，为了子女的将来，他们不是没有别的选择，而是不忍做别的选择。
何雨婷现在听了这件事，她出生富贵之家，没有体会过穷苦日子的艰辛，也没有体会过骨肉分离的痛苦，她就算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求学，她和父母也是可以经常见面的——只要经济条件允许，现在交通如此发达，千山万水又能算作什么阻隔？可何雨婷听了，眼圈竟也红了，她能够体会到那位没有读过多少书的泥腿子农民父亲所说的那句话的深义——爱是无私的奉献，并不求什么回报——只要他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回不回这个穷地方又有什么关系呢？陆少辉和她说起这件事，不也是告诉她——只要秦曼云能够嫁给一个能给她未来、给她幸福的人，他能不能忘记她，能不能忘记那份情，心中会不会有痛苦，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和汪磊什么时候才能结婚？”陆少辉笑着望向何雨婷，“虽然他差点把我的门牙打落，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喝到你们的喜酒。”
何雨婷脸上泛起一抹绯红，有意岔开话题，说：“你上次拟得A六八号预案，又被公司采用了，我爸爸说你是房地产界的奇才，他希望你留下，并说只要你愿意，年后就升任你为公司的副总经理，和我二叔一道打理公司。”
“哦！”陆少辉感到很惊讶，“你在逗我乐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何雨婷拧起了眉，“要不要我去我爸爸那里取张人事调令给你？”
“哈哈……”陆少辉很愉快的笑着，“算了，你要是打算让我留下，就是让你爸爸现在就开人事调令，他也不得不开啊，他可怕你这个宝贝女儿在他面前耍孩子脾气，哭鼻涕啊。”
“呵呵……”何雨婷也笑了，也笑得非常愉快，“那你还准备走不？”
陆少辉说：“走，当然要走，不过要等到你们辞退我的那一天。哈哈……”
“呵呵……这样就好。”
……
最近一段时间，陆少辉下班都没有让何雨婷开车送他，因为他住在苏茵那里。今天下班，他见何雨婷开车走他身旁经过，他喊住了她，让他送自己一程。今天是农历十二月初六，再过一天就是民间的传统节日腊八节，也就是说再过一天秦曼云就要嫁给彭伟杰了。这个时候，她应该离开出租屋，回郊区的家中待嫁了。
陆少辉走到门前，拿出钥匙开了锁，轻轻的将门推开，客厅便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已有十三天没有回来住了，可这里的一切，他都不陌生。看到这里的什物，他就难免会想起他和秦曼云在一起的日子，他们在这里用餐，在这里看电视，在这里闲聊，在这里打闹，在这里拥抱，感受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可现在，她已离开了，这里只能让他感到死寂与凄清。
陆少辉浅叹一声，然后向秦曼云的卧室走去，他一伸手推开了卧室的门，走了进去，再反手将门轻轻的关上。她卧室的东西摆放得和他离开前所见到的没什么两样，好像没有动过。他望了一眼晾衣架，那上面挂着不少秦曼云平时所穿的衣服。她现在已走了，她后天就要成为彭氏的大少奶奶了，这些衣服质地并不好，款式也显得有些过时了，她当然不会再要了。他走上前，将那些衣服从衣架上取下，然后一件一件小心的叠好，整齐的堆放在她的床头处，虽然这些衣服她已不会再来取了。
陆少辉站在床前，呆呆的望着那堆衣服，心里难受极了，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你回来了。”就在陆少辉望着那堆衣服黯然伤情的时候，听到背后有说话声，他身子一颤，迅速转过了身，就见秦曼云不知何时已推开卧室的门，静静的站在那里。她看起来很平静，就是比以前消瘦了一些。
“你，你还没有走？”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也许只能勉强使她听清。
“明天下午走。”她平静的望着他，语气也相当的平静，“还没有吃饭吧？我这就去做。”她转身走出了卧室。
听到厨房里传出声响，陆少辉才走出卧室，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他将头靠在沙发背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有两颗泪滚出眼帘。少顷，他抬起衣袖，将泪痕轻轻的拭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当秦曼云将饭菜都做好，端上桌时，陆少辉才睁开眼，从沙发上站起。
秦曼云说：“天气寒了，快点吃吧，不然凉了。”
陆少辉在桌前坐下，桌上有不少几样小菜，其中就有秦曼云的拿手菜——荷包蛋，这是陆少辉一直喜欢吃的。桌上放着电饭锅，锅内有新煮好的米饭，还冒着丝丝热气。秦曼云盛了一碗米饭，然后望向陆少辉，问：“你要吗？”
陆少辉摇了摇头，伸手将桌上的一盘葱油拌面端到了面前，又抓起筷子，夹了一个荷包蛋。
秦曼云说：“面条是早晨的，早已凉了，还是吃米饭吧，刚煮的。”
陆少辉摇了摇头，说：“我喜欢吃你拌的面，凉的也没关系。”他说完便低下头开始吃面，好像几天没吃到饭似的，吃得很快。不大一会，一碗拌面和四个荷包蛋就被他吃完了，他放下筷子说：“我吃好了。”
“很好吃吗？”秦曼云轻声问道。
“好吃，不好吃的东西我一般不勉强自己吃的。”陆少辉说着从纸筒里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巴。
秦曼云浅叹了一声，说：“以后没机会为你做了。”
陆少辉怔了一下，但随即开口说：“那是我口福不长，天注定的，怨不得你，所以你不必感到抱歉。”
秦曼云将端在手里的饭碗放在桌上，静静的望了陆少辉很久，才说：“你能够这样想，我很感谢。”
陆少辉说：“我吃过饭了，也该走了。谢谢你为我做了最后一顿晚餐。”
秦曼云说：“天已晚了，外面天冷风又大，这本就是你的住处，你不在这里，你去哪里？你可以坐在这里看看电视，也可以和我聊聊天，要是困了就回你的卧室休息，晚上决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陆少辉又是一怔，今晚与秦曼云一相见时，她那一脸的平静就已令他感到非常意外了，须知他这十几天一直不肯回到这里，就是怕见到她时不知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不知该怎样去应对那种局面，去应对她。可一见到她时，她竟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有些像是假的，使他以前的顾虑完全变成了多余的。现在他说他要走了，她竟跟他说天已晚了，外面天寒风大，让他留下，并说这本就是他的住处。如果他是失去了记忆的话，他一定会认为他们最近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陆少辉深感惊讶的说：“我们还可以聊聊天？”
秦曼云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又挤出一丝笑容，说：“为什么不可以，我们不是经常在这里聊天吗？”
陆少辉说：“是啊。谢谢！”
秦曼云皱紧了眉头，问：“谢什么？为什么说谢谢？”
陆少辉一时语塞，他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他苦涩的笑了笑，沉默了良久才说：“谢谢你让我还可以和你聊天。”
秦曼云听后低头收拾碗筷，久久没有望向陆少辉，当她端起碗筷转过身要向厨房走时，背对着陆少辉说：“你选择何雨婷，我无话可说，你会有一个美好的将来。只要不是苏茵就好。”她说罢就快步走进了厨房，她不想让他看到她此时已泪流满面。她今晚一直在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忍住，一定不能让他看到她的泪。
秦曼云躲进了厨房，开始洗刷碗筷，她是没有让陆少辉看到她的泪，可她也因此没有看到陆少辉的眼眶已经潮湿。
选择何雨婷，她无话可说，因为他会有一个美好的将来；只要不是苏茵就好，因为苏茵不是一个好女人。只要他能有个美好的将来，她是可以不要他作任何交代的，她是可以放弃一切的。陆少辉感到心中一阵绞痛，痛得几乎要昏厥。
当秦曼云将碗筷洗刷完毕，走出厨房来到客厅时，陆少辉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秦曼云说：“很晚了，我想睡了，你也不要看得太晚。”
陆少辉没有言语，仍然盯着电视，好像看得入了神，其实播放的并不是什么好看的电视——韩国的言情肥皂剧。
当秦曼云推开卧室的门，正要走进去的时候，突然听到陆少辉唤了她一声：“曼云。”她转过身，发现陆少辉已从沙发上站起，正在望向她。
“怎么啦？”她问。
陆少辉沉默了很久，最后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说：“我可以再抱抱你吗？”
秦曼云的双肩颤了颤，心里感到一阵难受，她没有言语，就怔怔的站在那里。
陆少辉走上前，伸出双臂轻轻的揽着秦曼云的腰肢。秦曼云迟疑了一下，也伸出双臂环拥着陆少辉的腰，然后身体慢慢的向他靠近，贴紧。
两人就那样拥立在那里，谁也不着声，除了呼吸；谁也不动弹，除了心跳。
良久，秦曼云缓缓的推了推陆少辉，两人分了开来。秦曼云说：“很晚了，我进去睡了，你也回卧室休息吧。”秦曼云走进了卧室。
陆少辉说：“曼云，你会幸福的，我祝福你。”
秦曼云背对着他，痴立了很久才笑笑，说：“谢谢，你也一样。”她反手将门关上，阻隔了他的视线，不愿让他看到她眼角的泪。离开他，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她会幸福吗？她不会！可只要他能有个美好的明天，她幸不幸福又有什么关系？
陆少辉在客厅站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将客厅的灯关了，推开门走了出去。外面很冷，风也很大，他裹紧风衣，挺起胸膛，迈步离去。
苏茵正坐在车里，她的车就停在新华小区的门外。她见陆少辉走了出来，便将车门打开。
陆少辉坐进车里，搓了搓手，问：“什么时候来的？”
苏茵说：“有一会了。”话音刚落，车子就启动了。
陆少辉说：“怎么不打我电话告诉我，我早点下来，你也不用等这么久。”
苏茵笑了笑，没有立即言语，过了片刻才说：“她明天就回郊区了，后天将成为彭伟杰的新娘，这次相聚，你们难免会有很多话要说，我又怎么忍心去打搅你们！”
陆少辉说：“其实我今天以为她已经离开了，所以才回到这里的。”
苏茵冷笑一声，说：“其实你也希望她没有走，希望能再看看她。”
陆少辉自嘲的一笑，说：“看来什么都隐瞒不了你。”
苏茵说：“那当然。我还知道你今晚一定会离开这里，所以才在外面等。”
陆少辉皱了皱眉，说：“我为什么一定不会留下？”
苏茵说：“你今天晚上的心情很乱，很不平静，你没把握能控制自己，怕做出有失理性的事伤害到她。你即时转身，只是想在她的心中留下一个美丽的背影。”
陆少辉的脸已绷紧，沉默了许久才冷冷的说：“你简直就不是人，是魔鬼。”
苏茵并没有生气，而是呵呵一笑，说：“不论我是人，还是魔鬼，只要我能了解你，你就应该感到庆幸。只有被人了解，才不会被人误解，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和伤痛。我就希望被人了解，被我在意的人了解。”
陆少辉低下头，好似陷进了沉思之中，也许是在咀嚼着苏茵的那句话——她希望被人了解，被她在意的人了解，她希望自己的什么被人了解？难道她一直在被人误解，被她在意的人误解？
苏茵见陆少辉久久没有说话，她便开口说：“秦曼云和彭伟杰后天就要结婚了，剧情要转入高潮了。”
“什么？”陆少辉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你那出戏还没有结束？”
“呵呵……”苏茵望着吃惊的陆少辉，愉快的笑了起来，好像她就希望他吃惊，他越感到吃惊她就越开心，“当然没有结束，若是他们一结婚，这场戏就结束了，那我不成了红娘了，我没那成人之美的好心。”
陆少辉问：“那你为什么还要促成他们结婚？”
苏茵说：“因为我要让秦曼云离开你，只有她离开了你，才无法阻止你，你才能全力与我联手出击，方能将这场戏推向尾声。”
陆少辉略感吃惊的说：“我们联手？要做什么？”
苏茵嘴角绽开一抹冷酷的笑，说：“我们联手击垮彭氏企业。只有到了彭氏轰然倒下的那一天，这场戏才能收场。”
“你要击垮彭氏？”陆少辉不能相信，他不相信苏茵竟然要击垮她自己赖以生存的彭氏。
“不是我，应该是我们——我和你。”苏茵的语气凝重而坚定。
“彭氏要是垮了，你现在的生活就全没了。”陆少辉定定的望向苏茵，他相信她一定会动容，她不可能会去毁了她现在的优越生活，除非她疯了。
“呵呵……”苏茵笑得有些悲凉，让人心里感到发毛，她愤恨的说，“我的一切早就没了，早就被彭氏给毁了，人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假象。”
是的，人们看到的都是假象。她来彭氏本就是为了伺机报复，如果有人以为她来彭氏是为了贪图荣华，那他就是个十足的大混蛋。她的梦已碎了，心亦碎了，她还会贪图那份荣华？她还会迷恋那份优越的生活？
陆少辉听完怔在那里，他从苏茵的眼中不光看到了热泪，还看到了仇恨，看到了恶毒，他觉得苏茵不是在和他说笑，她可能是真的要去毁了彭氏。她当初放弃了他们之间的那份感情，放弃了大学学业，甚至放弃了做人的尊严，投进彭正平的怀抱，不就是因为爱慕彭氏的财富吗！现在彭氏已让她分享了那份财富，已让她生活得很享受，她为什么却又要将彭氏击垮？她难道会不知道彭氏若是垮了，那彭氏给予她的也将随之而去？那她当初所做的那番“放弃”岂不是不值！
“我真的不了解你了，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陆少辉缓缓的摇着头，叹息了一声。
苏茵用眼角的余光望着他，冷冷的说：“所以我才感到悲哀，所以我才希望被人了解。”
“你能不能把一切都和我说清楚？你和彭正平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弃学从他？”
“不能！”苏茵回答得干脆而坚定。
“那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和我说明一切？”
“至少也得喝了腊八的喜酒之后。”
“为什么？”
“到时会让你知道的。”
到时她会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让他知道当初并不是她背叛了他俩的爱情，而是她被彭正平乘虚凌辱了。彭正平玷污了他们那美好的爱情，使她没有勇气再与他继续。他知道了真相后，他就会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毁了彭氏了。到那时，他会袖手旁观吗？他不会！他一定比她还急着要毁了彭氏，因为她知道他当初对那份感情是认真的，是非常珍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