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跟着几个仙童,也是一身的素服,手中拖着一丈玄色的铭旌,上前朝白岫行了礼,说道:“这是天帝亲手所书的铭旌,云君可想法子供起来。”
白岫轻轻点了头,示意婢女将东西收了,那年轻神仙才开口道:“小神奉天帝命来此治丧,云君节哀。”
站在此处大半日,这等客套话倒也听进去了不少,半日的应酬,身累心乏,白岫此时也不想多说什么,便道:“多谢天帝费心。”随即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敕旨与白绶,又道:“烦劳神君跑这一趟了。”
他见白岫没什么悲戚之色,一脸讶异地直盯着她瞧。
亲生父亲身亡也这般神情自若,泰然处之,可不就是个不孝女吗?
这一路行来,他应该也听说了这几日神界盛传的谣言,白岫今日见了不少这样的眼光,已然有些习惯了,倒也没有在意,之前没在神界见过他,但看他周身的气息,像是金乌一脉的子孙,便多嘴问了句:“敢问神君是?”
他作了个揖道:“失礼,小神姚策。”
“姚策?”先帝六子姚策?
他道:“云君事务繁忙,本不应多扰,但从天帝处来时,天帝托我与云君说一声,他有要紧的事情与云君商讨,云君抽了空,便去天庭一趟。”
天帝是神界的主人,白岫不过是个小小的云中君,他非但不追究她私自行雨之过,还亲书了铭旌,特意打发了这么个举足轻重的人前来治丧,这么客气,不知道有何用意?
她思忖了半晌,恭敬答道:“天帝召我前去,应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吩咐,我就去一趟天庭,眼下还有几日要忙,我府中还有几间客房,神君若是不嫌弃,便先在这委屈几日。”
姚策客气道:“叨扰了。”说完后便跟着童仆往客房去了。
白岫唤了云来,疾行至天庭,早有引路的仙娥上前说道:“神君请了,天帝在南书阁等神君。”
她这一路惴惴不安,一直想着天帝急召的缘由,如今到了南书阁,心里却没了忐忑。
若是为了前几日私自行雨的事情而追究问责,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索性不做这任人摆布的云中君就是了。
天帝见到她,寒暄几句后淡淡说道:“昨日朕召了虞渊之主姚策前来议事,忽闻白就兄故去,伤怀异常。我与他几万年的情谊,也算是你半个长辈,想你是个女儿家,阖族之中也没个神仙来帮衬帮衬,我便请了他来为你父君治丧,你不怨我多自作主张吧?”
“臣女不敢。”
“你父君可是要回云泽?”
“过几日是要将灵柩送回云泽原籍,与家母合葬。”
他闻言,脸上现出为难之色,踌躇道:“你既要服孝,便也离不开云泽,可这几年凡界事多,倘或两头皆抽不开身,倒误了事,既如此,你便在云泽安心尽孝,这行雨的职责,暂且先交托于他人,如何?”
白岫这才明白,天帝将她召到南书阁,原来是想以服孝为由,收回她施雨的职责。
她想了想,答道:“臣女遵旨。”
天帝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而后殷切地说道:“你这几日事务繁忙,想来也十分辛苦,若短缺什么,只管派了人来报,白就兄为神界殚精竭虑,神界自然不能委屈了他。”
白岫诚惶诚恐道:“臣女代父君谢过天帝。”
这时,从侧里进来个仙娥,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天帝神色骤变。
白岫忙低头道:“父君丧事未毕,天帝若无其他吩咐,臣女先行告退。”
他不再言语,只轻轻点了点头。
白岫行礼后,恭恭敬敬地退出来,离去时,她瞥到天帝眉宇紧蹙的样子,不由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脑中随之轰隆一声,思维顿歇,步子一滞,呆在了原地。
天帝察觉异样,抬头诧异地望着白岫问道:“还有何事?”
白岫清醒过来,有些窘然,忙道:“臣女告退。”
辞别了奉天帝旨意送她出来的仙娥,白岫一跃跳上云头,离开了天庭。
直到离开南书阁时,白岫也没搞清楚她脑中冒出来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或许是她天生愚钝,读不懂天帝看到她时,脸上的那一抹奇怪的神色,也从来悟不明白,高高在上的人,究竟是带着何种心绪去看待那些生来卑小的人怎样在底处哀嚎。
可当她真正自己悟出来时,一切却又是另一副光景了。
父君下葬之后,姚策回天庭向天帝复命,白岫亲自将他送出云谷,离开了云泽,之后又将跟着的一众家仆仙童尽数遣了回去。
按例她须留在云泽守制三年,离开云泽将近一万年,之前住的屋舍已然是残梁旧椽,破败不堪,白岫只好在墓冢附近草草搭了个茅庐,凑合着住了进去,虽十分简陋,但总能遮些风雨。
之后又连着三日大雨,将老家庭前那颗云桂树硬生生的折断,她施了术法去救,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一日不如一日,直至彻底枯萎。
自母亲将地脉补好后,云泽又聚了不少的灵气,而之前那些离开云泽的神仙大多又搬了回来,云泽之中渐渐热闹起来。
回云泽之后,众人或是感念母亲恩情,每隔几日便带些吃食过来给白岫,她领了众人的情,将吃食拿到西坳老婆婆的坟冢前,尽数供了起来。
老婆婆的坟冢已立在此处多年,因无人收拾打理,墓碑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挽起袖子将周围的杂草藤蔓拔除,又打扫了许久,拿了帕子擦了擦墓碑,当看到墓碑上的最后一行字时,白岫却愣了一愣:显祖妣白太夫人之灵孙白仲言立。
幼时,母亲承担着云泽一族宗长一职,族中事务繁多,她整日早出晚归,无暇顾及白岫,她一个人在家中烦闷,便偷偷解开母亲设下的仙障溜出去,找西坳的老婆婆讲故事听。
老婆婆寡居已久,并无儿女在侧,身边只有一个孙儿,也就大白岫几百岁,名唤白帞,字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