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简牍和笔,画出一个粗矮的银衫护卫,一个顶部刻着四个菱形的方形食盒,一盘用木兰花形青花瓷圆肚弧耳盅盛着的清蒸炖蛋,一个碎星形圆碟盛着的酱油,一个星月交错图案的六角形碟盛着的小醋,说:“这是第二层第二道菜。”
司空珩看着简牍,眼睛愈亮,急切命令:“把本层其他菜也画出来。”
沐昧稍作回想,便将本层中其他四色菜肴依次画出:一盘用白玉圆盘盛着的红油耳丝,点缀着些碧绿色葱花;一盘用青黑色椭圆盘盛着的红烧黑鱼,附带两个圆碗分别放有清油和黑曜石剔骨刀;一个方形铜质深盆盛着清水羊杂,附带一碟椒盐蘸料;最后一罐琉璃圆形器皿放着的酸乌梅,总共四样。颜色和材质沐昧全部在旁标注字样。
司空珩暗自吃惊,却强装作神情如常:“把各自端出来的顺序标出来。”
沐昧指着简牍上的菜肴分别说:“这个在第五个,中间加了那个瘦高银衫护卫第五层食盒中的鱼,和黑皮肤银衫护卫第二层食盒中的土豆。那个在第十个,前面从最老的银衫护卫第三层食盒中拿出豆腐,后面从瘦高银衫护卫第二层食盒中拿出烤鸡。羊杂第四十三个,后面共有七种酥糕,最后那个倒数第二个端出,后面有一壶银瓶装着的酒。”
“不算碗碟器具和酒,总共七十八个菜。”沐昧最后补充一句。
“嗯,不错。”司空珩合上简牍,缓慢抬眼打量着沐昧。
几个月来,墨家总部血流成河、父亲惊病中吐血而亡、母亲被氐族暴民凌辱至死的画面,伴着夸张的想象在脑中不断闪现,拧结纠缠作钻心的疼痛,眼眶已不自觉湿润。
自离开琅琊,至亲性命、家族声名、府中变故、朝中局势,没有一件事让人顺心,如今,竟意外找到了她,于流离失所、四面楚歌中,也算寻到了些许慰藉。
“去洗个澡,换上衣服,别让我再说第二次。”
司空珩泪眼渐干,收敛目光,起身出门,掀开门帘时,又回头补充一句,“若想救你那群狐朋狗友的命,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招。”
沐昧看着司空珩离开,不禁愣了一下,因弄不清他的意图,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不情愿地褪去衣服,全身浸泡在木桶当中。热腾腾的开水已经温凉,寒意从四周袭来直冷到肌骨,沐昧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慌忙扑腾两下,擦干水渍把那身护卫迟律拿来的裙装,胡乱往身上套完,又看了看褪在地上的衣物。
黑色的粗布衣裤,有若干破烂的裂痕,胸襟前染着一片血渍,让沐昧想到白薤谷被血洗的场面。
满天飞雨般的羽箭,纷纷射中身着黑衣的墨家师门。沐昧在混乱中带着流民,拖着跛脚,从死去的人身上爬出墨家总部,一路上同伴的鲜血沾染衣襟。
几个月来,沐昧没有洗过一次澡,她要把那些血腥气味留在身上,刻在心中。
犹记得离开白薤谷的时候,师父正拿着那张随身多年的千机弩瘫倒在血泊当中。
如果和白薤谷大劫没有关系,他为什么会有师父的贴身物?
沐昧再想到司空珩与他皇叔司空侗的关系,深吸一口气,来到放着飞鸟图的几案旁:
把司空珩收掉的那把匕首,隐秘揣在怀中。
片刻后,司空珩复又掀帘而来。看到沐昧,有那么片刻愣神。
她半抱着双膝蹲坐,藕色开襟短襦系错了纽扣,碧绿墨荷长裙恣意撒开,湖蓝色腰带随意系着,鹅黄色帔肩半搭在肩上,湿发尚未干,胡乱散开在帔肩两侧,仿佛一朵含苞欲放的出水芙蓉,在月光的清辉下湿漉漉出水而生,静谧灵动而又散发着解不开的忧郁气质。
静女其姝,司空珩竟然想到这样于她并不合宜的诗句。
沐昧被月光晃动了神思,猛然回神,看见司空珩,忙踉跄起身。
司空珩踱步而来,一手放在沐昧胸前,欲解开她胸口短襦上的一粒纽扣。
沐昧本能护住胸口,双手抓紧上襦缩作一团,咬着牙直瞪着司空珩。
司空珩目中寒雾未散,嗤笑一声,指了指她的胸口,薄唇半开半合:“女孩子家,仪容整洁是基本礼仪。你慌手慌脚,穿衣裳都能系错了扣,可见平日有多粗心!”
沐昧闻言,慌忙低头,果然发现自己系错纽扣,脸颊便开始发热。手忙脚乱地想解开扣错的纽扣重系,但焦急间,愈加笨手笨脚,仍弄得一团乱麻。
司空珩半蹲下身,轻剥开沐昧胸口的纽扣粒粒重系。幽然的玉兰花香从他冰凉的铠甲下隐隐散开,朝着沐昧扑面而来,仿佛要把人禁锢住。他俊秀的面庞在沐昧胸前投下晦明晦暗的影。
沐昧看他细长的手指在胸口间游动,一颗心狂躁乱撞,身体却僵在那里不敢动。
时间仿佛凝固,久得让人窒息。
司空珩微颔着首,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在系错的纽扣。
沐昧屏住气息,看着距她只有毫厘的司空珩,蓦然拔出匕首,直向他腹部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