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露西亚家的后门，陈晓看到黑猫LULU正趴在花园里的小木桌上打盹。听到脚步声，它睁开眼冲着陈晓打了个大哈欠，爱搭不理地继续打呼噜。陈晓讨好地从包里掏出个刚出炉的，香气扑鼻的可颂面包伸过去。LULU跳下木桌扭搭扭搭走过来，叼住面包吞咽起来。
“进来吧，亲爱的。”露西亚的声音透过半掩的木门从屋里传来，陈晓跨过矮木栅走进屋子，见露西亚围了个大花披肩正在煮咖啡。陈晓坐到沙发上有点拘谨地等候露西亚。
露西亚把咖啡端到茶几上，像招待好朋友般亲切随意。
陈晓取出鸢尾花铜币放进茶盘里，“非常感谢。”她不好意思地道歉：“我昨天误解了您。这枚铜币”她顿了顿：“实在是太神奇了”。
“没关系的，您的表现再正常不过。毕竟，这个世界上相信神力的人太少了”露西亚温和地说：“那么，您今天是特意来还我铜币的？”
“哦，是的。啊不，其实也不完全是。”陈晓支支吾吾地答道。
“那让我这个吉普赛女人来猜猜您现在是如何想的，好吗？”露西亚拿过鸢尾花铜币，在纤巧的指间转动：“您是想问我，怎样才能一直拥有它的力量对吗？”
陈晓点点头，手足无措但又热切地看着她：“我一直是个运气不太好的人。我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身边总是有人有意无意地伤害我，即使是亲人也不例外。您一定已经知道，我太敏感了，敏感到无法对别人的恶意忽视不见。这令我很孤单，虽然孤单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我还是想感受一下被善待的生活。”
陈晓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哽咽，她从来没有对人坦露过自己的真实心情，这实在太隐私了。跟人说这些是很危险的，就像是脱光了衣服站在别人面前。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跟露西亚坦白心迹是安全的。甚至她相信，即使她不说，露西亚也知道。
露西亚同情地看着她，“米兰达”她温柔地对陈晓说：“这不是你的错，但我也无法判定那些伤害你的人有错。因为我们都明白，这其实就是人性。人类就是这样，既有善良慷慨的一面，也有邪恶自私的一面。还有嫉妒，怨愤，忌惮，偏激等等，它们和另外那些美好的东西同时存在，就像白昼和黑夜那样难以分割。它们属于天然的人性，既然存在，我们就无法用好坏来定义。因为受益的人说它好，受害的人说它坏，其实它本身非善非恶，是人类赋予它善恶之别。”
“难道您是想告诉我，我应当顺其自然地面对这些伤害？我试过了，但是我很不快乐！是的，我很弱小，但是弱小就只能忍受吗？即使我忍受也依然痛苦，我会发烧，失声，喉咙肿痛，头脑发昏。我像只蜗牛缩在自己的壳里，但还是有人企图踩碎我的壳。”陈晓痛苦地说。
“所以你想用鸢尾花铜币的力量来改变他们？”露西亚问。
“是的。其实您昨天给我铜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您知道我的痛苦，也知道该怎样来化解我的痛苦。”
“是的，我能做到，而且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挺简单。但要想得到什么，就得先失去一些。在很多方面，神力的世界跟科学世界是一样的。您一定听说过能量守恒，在您的国家，很多古老的哲学也都阐释了这个观点。”
陈晓明白露西亚意思：“您是说，如果我想拥有铜币的力量就要付出代价。那请告诉我吧，我愿意交换。”
露西亚忍不住大笑起来，“亲爱的，没有您想的那么可怕。您现在的表情就像是要把声音卖给女巫的小美人鱼。但我不是女巫，要您的声音也没什么用”。
她好容易收敛起笑容，接着说道：“方法很简单，在您的国家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说法，叫做金钱万能？”
陈晓说：“是的，我们有很多这样的成语，比如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露西亚说：“在人间，唯一能够和神力交换的只有金钱。金钱是非常智慧的存在，它把一切问题都量化，非常公平，而且简单易操作，所以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用金钱来解决问题。你可以把金钱理解成一种衡量力量的媒介，人类社会其实就是用力量换金钱，然后再用金钱去换力量。”
陈晓说：“那就请告诉我，我需要付出多少金钱来交换吧。”
露西亚对陈晓的直截了当表示赞赏：“所有的力量本质都是一样的，就像电力，您要想获得光亮就得充电费，而且鸢尾花铜币和咒语的力量也并不昂贵。使用一次10欧元，是不是很便宜？”
陈晓快速地在心里兑换了一下汇率，10欧元差不多是77元人民币。这个价格确实不贵，而且自己也只会在最需要的时候使用。但是买多少次好呢？200次能用多久？万一用完了还得再来买也很麻烦，所以还是多买一点？
露西亚看陈晓低着头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好像被什么问题难住了，苦恼的样子可爱极了。她忍笑问道：“亲爱的，您在想什么？”
陈晓抬头愁眉苦脸地问：“呃，我在想，您这里可以用微信或者支付宝吗？”
“不，我只收现金。”露西亚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陈晓取了2000欧元现金又回到露西亚家里，两人终于愉快地坐下聊天了。露西亚给陈晓倒了杯咖啡，问她：“米兰达，能不能告诉我，您会在什么情况下用到鸢尾花铜币呢？”
陈晓捧着茶杯，漂浮的热汽把她的脸浸得温润如玉，“我也不知道，我只希望爸爸妈妈对我能够更温柔一些，不要总挑我的毛病，偶尔能问问我工作累不累，吃饭好不好就行了。当然，我的公司里也有人总欺负我，一般情况我都会忍耐的，只要他们不太过分。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我再用吧”
露西亚很诧异：“你没想过用这力量来赚点钱什么的？例如买些股票，投资，变成个漂亮的小富婆？”
陈晓：“呃？我还没想到这个，这也可以吗？”
露西亚干脆利落地回答：“不可以。因为鸢尾花铜币的力量是用金钱换来的，你用这力量再去赚取更多的金钱，这会违背规则。宇宙万物之间只能进行等价交换，这样能量才能守恒。”
陈晓张口结舌，“原来如此”，她想了想质疑道：“可是昨天，我对着赛尔南多古堡酒店里那个刻薄的老女人用了咒语，她给我免费升级了非常豪华的套间，这个价值应该不止10欧元吧。”
露西亚耸了耸肩膀答道：“这个很好解释。那个女人对你的善意其实只值10欧元，她的职权就像是一根杠杆，她可以挑动价值300欧元的套间赠送给你。但是额外的290欧元的价值，她会在其他地方偿付出去。”
露西亚凝望着陈晓，眼神里充满怜悯，这个爱笑的吉普赛女人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这种神色。
“亲爱的米兰达，其实别人对你的善意本是无价的，哪怕只是给你一块小饼干，或是说一句‘辛苦了’，只要是发自真诚的内心而不是出于利与害的考量，那它就是世间最珍贵的礼物。而你想用鸢尾花铜币和咒语换来的善意都是廉价的，希望有一天你能明白。”
离开露西亚家，陈晓去参观向往已久的古罗马高架引水桥和集市广场（Plaza del Azoguejo）附近的钻石尖之家（Casa de los Picos），傍晚时分她才回到赛尔南多古堡酒店。
在等电梯的时候，她听见那个刻薄的女客服正在跟旁边的同事抱怨，西班牙的酒店大堂都比较小，此时刚好没有别的客人，所以那女人尖锐的声音清晰地传到陈晓的耳朵里。
“谁能想到，昨天夜里，我的浴室里的铜水管居然爆了。水喷到屋顶，把所有东西都淋湿了。那个该死的修理工今天居然收了我290欧元，天晓得，290欧元，我买水管都没花这么多钱。”
女客服絮絮叨叨抱怨个不停，根本没有注意到走进电梯的陈晓正在看她。电梯门很快阖起，掩住了陈晓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