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本该风风光光,红妆十里的婚礼,办的并不盛大。
忠臣逝,重臣死,只在帝王博弈的棋盘里,谈笑间就灰飞烟灭。
官家或许一面在龙椅上,念着举国哀痛,朕心不忍,一面心里暗自得意这场博弈的胜利。
但到底走了那么多官场同僚,就算不能哭的痛心断肠,也怎么都不能在家里歌舞升平,自在逍遥。
于是这场婚礼,并无铺张。
想着穆玥琳要出嫁了,穆玥琅却高兴不起来。
她恨穆玥琳心狠手辣,却恨不起来这个人。
她想或许之前,是娘亲与主母,或是她与她,有过一些难以忘怀的刀剑相向。
所以穆玥琳要杀她,甚至一度不惜一起代价。
但她都还给穆玥琳了,她磨去了她的骄傲与自尊。
也就释怀了。
穆玥琳在祠堂里祭拜完先祖,就要拜别穆茂渲,坐上迎亲的车轿。
这一刻,穆玥琅有些恍惚,但仍上前一步,递上自己准备的微末陪嫁。
那是一只镶珠点翠的金钗,并不出彩。
但她小心翼翼的在盒底的绒布下,留下了一张小小的纸条,算是全了两人的血脉之情。
穆玥琳看着她,第一次眼里露出暖意,道一句:“至此别过。”
她也笑着回了一句,珍重。
穆玥琅回到房中,想起那句“至此别过”。三朝回门,节气团圆,都还会见的。
想来别过的,是从前那个跋扈刁钻的穆玥琳。
穆少谦在房中,并不替自己妹妹的出嫁欢欣,因为或许旁的人不知道,他却在茶楼上,将那日场景看的清清楚楚。
杜应元那日,是故意变了步子撞上的穆玥琅,他本也不必出手扶她,到底是为了轻薄。
穆玥琅走后,穆少谦也听到了杜应元与同伴的交谈:“长得着实比她姐姐好,可惜不是个正经的嫡女。”
在府学里,他就对杜应元不喜。
没来由的总端着翩翩贵公子的架子,看着着实让人讨厌。
但毕竟穆玥琳年岁已大,他想阻,也拿不出理由。
他不忍。
因为他明明知道,那杜应元不是良人,还放任自己妹妹嫁过去。
他明知山有虎,却阻不了上虎山的人。
果然,三朝回门,众人原以为穆玥琳当会春风得意,喜不自胜。
却不料,迎回来的,是一个连笑容都端的勉强的人。
穆茂渲上前扶过穆玥琳与杜应元,心头不悦,也没发作。
两人草草敬茶,拜礼,就坐下等着回话。
可堂中没有人问话。
等的久了,见众人都不开口,庄姨娘才干巴巴的道出一句:“我虽不是你正经的母亲,但你也唤我一声姨娘。今日你嫁的顺遂,家里人都是高兴的。只到了婆家,既不可委屈了自己,也不可委屈了夫君,你可知晓?”
两人勉强答过,又是无话。
杜应元受不了如此沉闷的气氛,又耐不住性子,便借故说要参观院子,由廖管事领着去了。
廖管事同杜应元走出不一会。
穆玥琳就流着泪跪到堂中来。
穆玥琅暗暗心惊,她原想她只是尚不适应,新妇头几日操劳也是有的。
却不想此刻见她,竟是她如有万般愤怒与委屈。
穆茂渲起身扶她坐下:“你同父亲说,父亲同你做主。”
穆玥琅便抽抽搭搭叙述起来,众人听来都是心惊。
原来那杜建川(杜相公)开始并不同意这门婚事,道她年纪太大,但杜应元苦苦哀求,又以必定会考上科举作保,方答应下来,只等杜应元科举放榜。
放榜之后,两人果来提亲。
这本是好的,想来至少夫君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可奈何杜应元娶她只是一时之性,他惯是个寻花问柳的人,今天非你不娶,明天就要同那人天涯海角永不回头。
况且他只需要一个坐在堂中主持事务的大家嫡女,替他镇住内宅,他只管逍遥快活。
不知是不是府学里憋的太久了,清心寡欲到了头,出来便胡乱作为,花天酒地。
穆玥琅说完这些,又吸了一口气,哭道:“莫不是那日我听见他们两父子谈话,我如今都还蒙在鼓里。爹爹可知,就在成亲第二日,他便接了两个大肚娇娘回了府里。我瞧那两人的肚子,怕是怀上也不是一时半会了!”
穆茂渲听罢火冒三丈,当场就要人去拿杜应元回来问话,却被穆玥琅拦下。
“父亲不可,父亲现在为姐姐做了主,只会缓一时之急,让姐姐安稳数日。但也会让姐夫生了怨怼,以后只会变本加厉,也会更苛待姐姐啊。”
穆茂渲闻言流着泪坐下,心中万般不忍:“那你说,该如何。”
穆玥琅盯着穆玥琳良久,看见她彷徨无措,又看着穆茂渲神色戚戚怨恨自己无能为力,也就软下心来:“姐姐只管接过那两个娇娘,万般娇养,百般放纵,任她们作为。她们要什么,姐姐就给什么,只让她们胡作非为,姐姐安心当个不争不抢的可怜人!”
穆玥琳气的噌的一声站起,怒目对她:“你这是何意!”
穆玥琅并不理她,只继续道:“待那两个娇娘生产,子女过百日后,风风光光的给两个孩子办百日宴,朝中重臣以及官眷一律宴请,尤其是谏议大夫,请的越齐全越好。”
穆玥琅看着穆玥琳缓和的脸色,知道她明白了一些,又道:“另外,只请来那两个娇娘的父母兄弟及一众亲戚,任他们闹,你只管装样照顾两个孩子。”
穆玥琳晃了晃身子,勉强站住,嘴里喃喃:“我不说,自有人替我说,我不做,自有人替我做。我只管借刀杀人,自己做个贤妻良母?”
穆玥琅一笑,道:“正是。”
穆玥琳思索良久,想象穆玥琅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穆玥琅拦下:“姐姐不用谢我,我是帮父亲,不是帮你。”说罢已经回了座位,不动声色,只等杜应元回堂,一同宴饮,再演一场阖家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