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之中,不知道时辰,永远都是那么黑沉沉的。
黑衣黑帽的狱卒,手执水火棍,喝骂着叫醒各房的犯人:“他娘的,天都亮了,一个个都给老子滚起来!”
舜英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她一夜没有合眼,双眼虽然又枯又涩,却丝毫没有一丝睡意。粗暴的叫骂声传入耳中,她像一只嗅到危险气息的刺猬,全身的毛孔都乍了起来,一个激灵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了牢门口。
浑浑噩噩的犯人们被从睡梦中骂醒,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口齿不清唧唧哝哝地抱怨着。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夹着狱卒的喝骂,一起扑面而来。
舜英只觉得一阵眼冒金星,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胃里一阵阵翻涌作呕。她伸出手去,紧紧地抓住了牢门上的木柱,才没有摔倒在地。
“英儿,怎么了?”耳边传来萧夫人虚弱嘶哑的声音。
舜英回过头去,看见母亲扶着舜华的一只手臂,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她强打精神走过去扶起母亲。母女两人的目光相接,都盛满了对彼此无限的担心,却又相对无语。
小弟舜华轻轻地拉了拉舜英的衣袖,怯生生地问道:“姐姐,这究竟是怎么了?我怕。”
舜英低头看着弟弟。九岁的幼童虽然还不十分清楚自己的命运发生了何种翻天覆地的变化,眼睛里已经盛满了对厄运的恐惧,如同一只被吓坏了小兔子,瑟瑟发抖。
相比于母亲的憔悴,幼小的弟弟这战战兢兢的模样更让舜英心痛。她蹲下身来,轻轻揽住舜华的身子,故作软语宽慰道:“华儿,别怕,有姐姐在呢。”
“哐当”一声惊响,母子三人被吓的浑身一抖。
一胖一瘦两个狱卒一脚踹开门,走了进来。那瘦的对胖的笑着说道:“牢头,这就是昨晚上刚刚下狱的萧侍郎的家眷。”
那胖的眉毛一挑,喝道:“什么萧侍郎?那是以前的事了,不过是个狗官而已!”
舜英只觉得心里窜起一簇小火苗,烧的她的心发疼,却只是紧紧握住了拳,指甲掐进了肉里。
胖子走近了几步,斜眼觑着舜英,脸上浮起一层淫猥的笑意,怪声怪气道:“哟呵,这真倒是个标致的小娘子!”
说话间那肥胖的脏手便向舜英脸边探去,舜英厌恶地侧身躲过,一双眼睛如同燃烧着的火焰,瞪视着这双脏手的主人。
萧夫人颤着嗓子道:“你……你想干什么?”
胖子的目光触及舜英那火焰般的眼睛,心里莫名其妙地一凛,他的手在空气里顿了顿,讪笑道:
“没想到禁军那帮土匪狼崽子的铁网里面还能漏下鱼来!”
他看着舜英的耳边道:“小娘子,坐牢可用不着戴首饰,你这耳坠子我先替你收着罢!”
“我自己来!”
舜英面无表情,只是伸手机械地摘下了耳坠,拿在手中最后看了一眼。这是程家当年定亲的彩礼之一,剔透的红玛瑙珠子坠在长长的黄金细链之下,极其精美细致。舜英默然递了过去,想起她戴着这副耳坠时程家哥哥那赞赏的眼神,心里立刻感到隐隐的痛楚。
胖子的手攥住舜英递过来的耳坠子,眼里露出洋洋得意的光芒。
“不,你不能拿走,那是我姐姐的东西!”
舜华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胖子的腿。
“啪”的一声脆响,胖子在舜华脸上重重甩了一个耳光!
胖子怒骂道:“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还以为你是侍郎府的少爷呢?”
舜华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白嫩的脸上立刻浮起五道鲜红的指印,嘴角流下一道鲜血来。
萧夫人扑倒在儿子身上,哭喊:“你怎么打人?”
“呸!打人?实话告诉你,萧睿钦现在是罪臣,羁押在大理寺候审,眼瞅着要杀头的。再敢跟老子犯呛,老子打不死你!”
说罢,又喊道:“来人,这里是女监,把这小兔崽子送到男监去。”
立刻上来两个如狼似虎的公人,拎起舜华的胳膊,如同老鹰捉小鸡一样,把他往外拖去。
舜华的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裙角,哭喊:“娘,我不走!姐姐,救救我,别让他们把我带走!娘……姐姐……”
舜华的哭声仿佛是一把尖刀,深深刺在舜英的心上。她紧紧抓住弟弟的手,泪流满面:
“各位差爷,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把我弟弟留下,他还太小了!”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狱卒面前,重重地磕着头。可是,没人理睬她,狱卒狠狠地一脚踢了过去,把舜英踢倒在地,不顾舜华的挣扎,把他拖了出去。
“华儿,我的孩子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疾呼,萧夫人跌跌撞撞地扑向牢门,一头撞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娘……姐姐……”
舜华的哭喊声越来越远,在黑沉沉的牢房中回荡,舜英满脸是泪地爬向牢门,枉然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抓住弟弟的那双小手。只不过,一切只是徒然。
舜英疯狂地一遍遍拍打着牢门,呼喊着:“还我弟弟!还我弟弟!”
可是在这暗黑的地狱中,没有人给她任何回应,到最后只有她自己已经嘶哑的声音,变成了喃喃的低语声。
牢狱中其他的犯人们挤在各自的牢门前,看着这一幕人间惨剧。她们的脸上没有愤慨,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熟视无睹的冷漠,好像这只不过是这暗黑地狱中最常见不过的一折戏文,根本打不动她们的心,也触不动她们的情。
适才激烈的挣扎和情绪的激荡几乎耗尽了舜英全身的力气。此刻,一阵阵寒冷和颤抖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她绝望地倚在牢门口,脑子里空空如也。
啊,还能想些什么呢?
此时此地,她已经是笼中鸟,除了这阴暗潮湿的牢房,和昏死过去的母亲,她还能想些什么?
啊,是的,还有母亲。
这亲切的字眼跳入了舜英的脑海,激起她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她爬到了母亲的身边。
黑暗冰冷的地面上,母亲苍白的脸色是这么触目惊心。有一瞬间,舜英害觉的很怕,她真怕母亲就这么死去了。
舜英颤抖的手指放在母亲的脖项上,屏声静气,终于感受到了那微弱的脉搏跳动。
她俯下身,低低的,温柔地呼喊:“娘,娘亲!”
萧夫人在女儿的呼唤中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可是母亲的这双眼睛,再也没有了温柔慈爱。是的,什么都没有了,空空洞洞,仿佛是死人的眼睛一般。
舜英又惊又怕,一把将母亲抱入怀中,痛呼:“娘!”
萧夫人在女儿的轻轻拍打中却毫无反应,仿佛只剩一具躯壳。
舜英在心中悲呼:
上苍啊,求你睁睁眼,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求你告诉我,有谁能救救我们?
有谁能帮帮我们?
狂乱的的目光触及揉皱的红色嫁衣,舜英心里陡然觅到了一丝希望。
是了,她们关在这里一无所知,但是外面的人一定在给他们想办法。
程家伯父,万里哥哥。
程家在京城经营多年,程伯父位高权重,程家一定会帮着打点外面的事情。
那么,爹就有救了!
一股勇气在舜英的身体里慢慢复苏,她在母亲耳边轻轻地说:
“别担心,娘,程家一定会救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