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到地面时的剧痛还残留在灵魂深处。
但，最痛的并不是这些。拳打脚踢后还要露出微笑，仿佛牵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直到牵扯着的丝线断裂。
猝不及防啊。
为什么，最后还是不能安宁呢？
那家伙，那个懦夫！不是说好会救我的吗？如果当初就想着逃跑的，就不要说出那种话，作出那种承诺啊！
哀凄的，无力的，愤怒的悲鸣，如破旧手风琴演奏出的无力乐章。
那样看着我算什么，我已经快死了，都不敢到我面前吗？
眼睛无法闭上，那就风干吧。
血液无法凝固，那就流尽吧。
往事，让它随记忆腐烂；
意识，让它随不甘消散。
尘归尘，土归土……
眼睛，看不见了。
“你能忘掉吗？”一个声音，很小很小。
“你是？”
“我叫傀，原本是你的信使。”
……
肖翎看着眼前木偶外观的信使，闭上眼，良久，一句话轻轻从嘴角吐出：“我不喜欢你的样子。”
“信使与宿主本身密不可分。”傀缓缓说道。
肖翎自嘲地笑了。
“我死了吗？”
“不算死，但也不算活着。”
“那我就是不死不活喽？”肖翎嘴角挂着笑意，可心里却没有笑。
优美的小提琴声从远处传来。
一席银白色礼服的少年，将小提琴轻轻放在地上，黑白相间、微长的发鬓因为倾斜而遮住了部分面颊。
“您好。”少年彬彬有礼。
“绝望之人是无法被死神带走的。”傀抢着说道。
少年点点头：“绝望而死的灵魂会徘徊在人世上，几千年，几万年，不能说话，流泪，欢笑，直至化为黑夜的一部分。”
“有什么想说的，现在说吧，我会帮你记下来。”傀的声音不大，但很好听。
肖翎沉默许久。
“我，原本是个孤儿……”
傀的手中多了一本书。
一个雷雨天。
孤儿院的人打开大门时，看到被白布包裹着的孩子，孩子已被冻得哭都哭不出声。
没想到，孩子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又奇迹般被肖氏夫妇收养。
又有谁想到，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肖氏夫妇年过五十还无儿无女。他们一直生活在精致，优雅的自我堡垒中，却有一个缺憾；或者换个说法，原本快要完整的拼图上缺失了一块碎片，这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
不能容忍，必须得有一个合适的替代品！一个安静，听话的羔羊。
孩子被接回家的时候，夫妇俩对她百般疼爱。
她和周围的孩子打成一片，除了一个头发微卷的小男孩。
男孩似乎有些内向，拘谨地笑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递了过来。
拆开亮闪闪的糖纸，紫色的，晶莹剔透的糖果静卧其中。
“我，我是你的邻居，我叫乔冉。”乔冉的声音和着夕阳一道流入女孩心里。
那天晚上，肖氏夫妇第一次暴跳如雷。不，是第一次撕下他们的面具。
“你知道你的名字吗？你叫肖翎！进了我肖家的门，就得照着我肖家的规矩做事！”
肖翎被吓坏了。
这个晚上，“野孩子”，“没爹没娘”“没教养”在她脑海里打着转儿。
她想起孤儿院里的生活。每个人都待她很好，虽然他们有时会偷掉或抢掉她的食物，也被辱骂和殴打过。但因为都是孤儿，才会惺惺相惜吗？她突然又疑惑起来，想起自己被接走时，同伴的脸扭曲得不像样子。
沉重的铁律比枷锁厉害百倍。
在这黑夜一般的日子里，唯有一丝光线让她感到慰籍——那个叫乔冉的孩子，送来书和画，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虽然这些会换来父母的痛斥欧打。
乔冉给肖翎讲述自己的生活，他有一个妹妹，叫乔欣。乔欣有一只粉色耳朵的绒线玩偶兔，名字叫邦尼。为什么说是粉色耳朵呢，因为原本是白色的邦尼有一次被车卷到轮胎下面去了，两只耳朵破破烂烂。乔欣又哭又闹，直到自己给邦尼补上耳朵，她才停了下来。可惜的是，并没有找到与之匹配的白色布料。
并没有特别好笑的故事，肖翎咯咯笑着，当乔冉让她讲讲自己的故事时，肖翎的笑容凝固了。
乔冉不会明白，直到一次他带着一只千纸鹤来到肖家。
乔冉发誓要带她离开这样的家。
乔冉……
乔冉没有再出现。
直到肖翎遇到了乔欣——乔冉的妹妹。乔欣平时懒洋洋的，笑起来，一双眼睛眯成月牙。这是肖翎对她最初的印象。
当乔欣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脸上并没有浮现出惊讶。
肖翎有点失望。
但，还是和乔欣做了朋友。
乔欣很单纯，一看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肖翎看着乔欣，努力不让羡慕之情从自己的眼神里流露出来。
即使和同学一起出门，也被肖氏夫妇严厉禁止，肖翎还是偷偷溜出门，随之而来的是狂风暴雨。
面对乔欣询问脸上的淤青，肖翎笑着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伤的。“我身体不太好，所以有时会缺习。”这么解释因骨折而无法到达学校。
不可避免地，抑或是理所当然的，还是见面了。
“哥，乔冉！”乔欣刚走到半路就大叫一声。听到这几个字，肖翎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是小欣啊，你旁边的那位是？”乔冉的视线聚焦到肖翎脸上，白皙的皮肤和黑发交错形成一种视觉上的冲击感，乔冉的眼睛眯起，皱着眉不知在沉思什么。
“这是我朋友，肖翎。我们先走了，今晚不回来吃饭。”
乔欣拉着不知所措的肖翎走了，留下呆愣在那的乔冉。
肖翎感觉心脏像被人重重砸在地上一样。
一旁的乔欣正忙不迭地撸串。
肖翎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乔欣黑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
“没什么。”肖翎笑了，笑出了眼泪。
“烟真浓啊。”
笔停止了挥动。
“就这些吗？”傀双手捧着记事簿。
“就这些吧。”肖翎笑笑：“我累了。”
少年挥了挥手。
傀将记事簿呈递到肖翎面前。
“为您的故事致以最高贵的回礼。”
无数黑色羽毛散落在这个隔开人间与地狱的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