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受了重伤的缘故,沈晦静养于沈家老宅中足不出户,一月有余。
他不知道,自己没有出现的一个月里,皇宫内乱成了一锅粥。
高太后失眠的毛病复发。大概是因为经历过沈晦的调理,那些太医们的针石汤药之法似乎更加不济。饱受睡眠不足之苦折磨的高太后脾气异常暴躁,对太医局大加申饬,扬言欲将这那些无能的太医流放至沼瘴之地。
太医局提举王惟一惶恐万状,托了苏家父子到沈晦处求救。
沈晦自不能将“随便果”的法子告诉他,而只是传授给他一些按揉穴位的法子。成与不成,只能听天由命了。
因为连续数日没有见到沈晦出现,小公主赵穂精神很差,饭也吃得很少。
因为此事情,一向安于被太后摆布得的赵煦居然对王诜、王淦父子大发雷霆,甚至当着太后的面前强令年迈的王诜长跪不起。
当然,熙宁街事件最终也只能以不了了之的方式收场,因为包括高太后在内得一干人谁也不愿意把这件事情捅透,而伤了皇家的脸面和情分。
赵煦微服出宫来看望过一次沈晦。赵煦的面色明显好了许多,应当是断了混了蛋黄的汤药之故。
皇帝的健康令沈晦心安。这意味着生活在皇宫里的旎旎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特别是童贯和种师道二人守在宫中,更加没有后顾之忧。
那日,他本以为自己将与旎旎永诀,不料峰会路转,自己居然还安然躺在沈家老宅之中,便觉得自己是赚了。
虽然见不到旎旎,心里却也甚为安然,想念着旎旎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沈晦心中默默念道:“宝贝,爸爸会好好的守在你身边的!”
话说皇宫里的赵穗,忽然听到耳旁响起一个熟悉的、沉厚的声音,高兴的扭头四望,却没有瞧见,嘴巴里呢喃道:“芭……比……”
没有人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这个世界里心灵感应来得更加容易一些。
沈晦在病榻上整整度过了四十余天。对于他来说,这可能是他生命中最漫长、最难熬的四十天。考虑到宋朝的医疗条件有限,他还是听从了太医局太医们的意见,待在沈家老宅高墙内足不出户。
幸好,苏家兄妹时常过来走动,给沈晦讲些东京的逸闻趣事,抄录一些新近的文人诗作。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们抄来那些文坛大佬的作品总是与他童年时在外祖父逼迫下背诵过的他们的作品相去甚远。这令他萌生出信手写上几首吊打那些沽名钓誉文人们的冲动。
这日午后。暴雨初歇,沈晦突然来了兴致,便找来笔与纸,信手用行书默了一首黄庭坚的《寄黄几复》:
我居北海君南海,
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
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见读书头已白,
隔溪猿哭瘴溪藤。
写罢,便倒头而卧,很快沉沉的睡去了。
可巧,恰逢苏东坡带着苏小妹来探望沈晦。一推门,见沈晦睡意正酣,本欲退出,缺瞥见了案头上的诗抄。
二人不免好奇,便拿了细看。只见稿子上文字凝练有力,结构雄奇,书写的功力当世罕有。
再细看诗句的内容,更加是细腻缠绵,柔肠百结。
苏小妹本就是性情敏锐细腻之人,诗中的哀怨情绪竟然激发了她的许多同感。特别是“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两句令她深切感受到一个身处逆境中的人难以向人言说的伤感与无奈。她不免又联想到沈晦家族的没落衰败,竟然生出了许多的心疼与怜惜来,一双眼睛早已是泪水婆娑。
苏轼是个粗犷之人,虽然在文人圈离时常走动,却是最见不得那些伤春悲秋的举动。更加无法理解妹妹对着一副字便要流下眼泪来。
他撇了撇嘴巴,那向张马脸看上更加硕长,小声问道:“妹子,你怎么又哭了呢?又感动啦?”
苏小妹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苏轼看了看妹子,有伸长了脑袋瞅了瞅沈晦的那张诗抄,嘀咕道:“不就是几行方块字?怎么就能叫人哭天抹泪、娘老子都不认得了?比前次在黄庭坚府上更甚!”
苏小妹当下便破涕而笑道:“哪里就曾不记得爹娘了,你这当哥哥的真是好笑。”
苏轼见妹妹笑了,心下甚是欢喜,忙不迭道:“哥哥是个粗人,平生只对皮匠铺子里的一应事务感兴趣,可是咱们的爹爹偏偏相信什么‘知识改变命运’,我倒是觉得知识没有学到几分,命倒是越来越苦!每天在一帮酸文假醋、之乎者也的人堆里厮混,我感觉自己活得就如同一只提线木偶。”
他说着说着,发现妹妹面带不悦之色,赶紧改口说道:“明日公主殿下的宴会,你不妨将沈先生这首诗带过去,看看大家的反应如何!”
“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苏小妹的眼睛不觉一亮!
翌日,苏小妹当真带着被装裱得精美的《寄黄几复》到了公主赵泮的家宴之上。
酒过三巡,照例又是文人骚客们竞相展示文采的时刻。
文人一向以风骨立身,可实际上,有风骨者走能有几人呢?他们聚集在王公贵族的家宴中,争先恐后地展示各自的才华诗情。不过想藉此在大人物们面前博一个才华横溢的好名声,为将来的好前程积蓄些本钱而已。完成了
今晚秦观完成了他的第十一次当众朗诵《鹊桥仙》表演,在秦观热切目光的注视之下,苏小妹缓缓打开了那幅由东京最著名的装裱店“瑞宝斋”精心装裱过的字幅。
“沈先生近日在府中静养,偶露峥嵘之时,随手写就了些东西,小妹斗胆取来与各位一观。”
字幅展开,众人纷纷聚拢,一时间场中鸦雀无声。
赵泮面露异色,言道:“沈先生书法、诗文俱是上上之作,不愧‘峥嵘’二字!”
秦观却甚是不忿,背着手说道:“诗文好则好矣,只是较鄙人的‘纤云弄巧’还是少了几分灵动。”
他说的诚然属实,可是在苏小妹看来却是有些恬不知耻。她当下寒着脸道:“那‘纤云弄巧’的原稿可还在小妹的书斋里!”
秦观闻听,顿时面红耳赤,告饶一声,便灰溜溜地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