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剑,倾尽了他斩尽一界同胞的灭世之悲,我若想以悲制悲,就得比他更悲才行!
可此时的我,根本不可能比他更悲伤!这是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萧远遁回零中,依旧以神魂状态依附在正负涨落之间跳跃游离,籍由浩瀚神魂,神念可以无尽分化,须臾间万念亿念同时闪耀灵思,他甚至有闲情皮这一下。
同时,另一缕灵思闪过,被他捕捉,忽然生出一抹疑惑:
【凡人刚过世不久,亲人能感知到其灵魂托梦,或留下遗言或述说些生前来不及说的念想,代表其灵上依然残存着生前的记忆。
而人死后质量与生前没有丝毫变化,证明离开人体的灵,没有带走任何质能。
也即,灵不在质能范畴内,不是物质。
同时也证明,灵是可以存储信息的!
由是推之,一个人如果过世时心怀不甘眷念等七情中一种或数种,就能驱使意识,把生前记忆铭刻入灵中。
可记忆是信息,且信息守恒。
不但存储信息需要消耗能量,转移信息也需要消耗能量。
我的神魂离体后,也需要寄托在正负涨落之间,才不会消亡,方才血瀑中的残灵也要消耗血海能量。
而游荡在时空中的灵,头七过后会渐渐失去生前记忆,变成纯粹的七情之灵……
是什么东西,为〖转移出灵中携带的记忆〗提供能量?
为什么又要删除灵中的生前信息?
倘若灵不与这东西作用,是不是可以永久的保存生前信息,成为鬼魂?
倘若灵与这东西作用后没有被删减记忆信息,反而从中汲取能量,是否可以成为鬼修?】
萧远越想越迷茫:
【宇宙走到尽头、或者逆转四界宇宙,回归为零态后,四界宇宙中创生的信息,又去了哪里?
如果仍旧在零态或寂灭之中,信息又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
这是个短时间内注定想不明白的问题,可能需要漫长的求索。
萧远掐断了这些胡思乱想,回归到思考如何反击这悲伤到极致,杀尽同胞隐得解脱,所以让人觉得温柔的极致一剑上来。
可神念刚泛起解脱这个词,万千神念中,又有一缕神念灵光闪过,忍不住发散开去。
这才收敛又发散的神念灵思,像亿万种人格同时运转的大型神经分裂现场。
【所以……解脱也是种情绪,也是后天之灵?】
萧远恍然大悟,看向白衣男子,仔细揣摩他那四层颜色的眼睛。
猩红是戾气。
灰茫是悲伤。
清澈的眼瞳代表解脱。
眼瞳底白茫如雪的,是解脱后的迷惘。
【他不是纯粹的悲!是悲、戾、解脱、迷惘四种情绪融合在一起的消极之灵。】
组合技!
萧远瞬间想到了压制白衣男子情绪的办法。
【情绪是可以转化融合的,除了喜乐欢愉,其余情绪皆可化为悲,化为戾,化为宇宙意志也要恐惧颤抖的决绝怒愤。
我是不如你悲伤,因为我过去从不相信悲伤有用!但……我有戾气啊!
一个有父有母,且父母都四肢健全,还勤劳守矩,却依然吃了上顿没下顿,学费都交不起的家庭里出生的孩子,能苟延残喘活着长成如今这个地步,得有多少戾气积压在神魂中?】
萧远点燃神魂中蕴藏的戾气,戾之灵翻涌倾泻,刚从半零态中创生出的正负粒子与能量,被戾气注入,改变运转状态,无法再湮灭为零。
破缺开始,正负分离。
这方奇点也似的半零态,只是他身躯的正质能与同等的负质能相合。
连锁破缺才刚开始,便已经结束。
负质能重新回归负弦世界中,正质能化作他自己。
萧远重回那片虚空。
那伤心一剑,离他的眉心仅有半寸不到,却再也无法再进丝毫!
萧远突然无声笑,笑得像一尊低眉顺眼俯视沧海陆沉中涂炭生灵悲吼哀鸣的慈悲沙弥。
他不去看那悬停在眉心的剑,只专注看向血海,与血海上虚立的白发男子猩红双目对视,轻声开口:
“我曾经……
比你更恨人间与世道!
更恨那谎言编纂而成的信仰和文明!
更同情与怨憎那些——同样在血海中沉沦,却总幻想当奴做狗,然后反过来践踏同胞的——可恨又可怜的族人们。”
每说一个字,萧远嘴角的慈悲笑意便浓一分,身上缠绕的戾气亦浓一分……
他把过去岁月中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转化为戾!
直到他说完这段话,他已经从一个小小沙弥笑成一尊佛,他身上的戾气已如同九幽业火在熊熊燃烧。
戾焰点燃虚空,被悲伤冰封的黑夜、星光与月光……都开始流淌,陈清辞四女得以恢复自由。
戾焰烤炙着那把剑,剑似通灵,难忍烧灼,疯狂震颤嗡鸣,却依旧决绝不退,狂旋成钻,想刺入萧远额头,却被无比戾气驱御天地道律,逼离萧远眉心越来越远。
铮!
滔天戾气,骤然化做黑炎缠绕的戾龙,从萧远身上纵起。龙腾之势掀起风罡,裹卷着长剑太阿倒持。
萧远随后纵起,后发先至,遁入戾龙龙身中,伸手,握住了反转方向的剑柄,骤然加速,似逆龙龙口衔剑,一路撞碎血瀑,烧融冰封时空,反刺向白发男子。
白发男子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剑尖,双眼中猩红散去、灰茫散去……
眼瞳深处那茫茫似雪无依无凭的迷惘,也随之散去。
只余那双清亮无垢的双瞳,蕴满解脱。
他似被风干的肉身,尽数活了过来,变得水润剔透,亮起清光。
他温柔笑起,敞开双手,拥抱向……这把倒刺而来的三尺剑!
他竟是在主动求死,以死证解脱!
“哎!”
一声轻叹,似揉着星光月光,幽幽响起。
滔天戾气消失无踪。
那把剑在他眉心三寸前骤然悬停,溃散成光点,被血海海夕掀起的微风卷入夜。
萧远保持着并指御剑的姿势,落在他身前三尺,身体微微前倾,剑指虚虚点在他眉心,仍是离着三寸。
“你没有资格来提醒我,前辈!”
虽然你是出于好心,把你血淋淋的故土往事解封给我看,让我警惕奴性文化,警惕谎言信仰,警惕一家之言、警惕文化凌驾于文明,不想让我们重蹈你们覆辙……但我依然觉得,你不配!”
萧远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语气中的嘲讽像死水上爬满的蝇蚊,闻之令人作呕生厌:
“你既然依旧保留着奴性文化依赖,杀尽族群之后只会迷茫悲惶,只会沉溺在罪孽深重的自我谴责之中,无法看到前路,甚至连眺望前路的勇气都生不出,你当初就没有资格杀尽他们。”
“认为所有人都该死的人,必是觉得自己不该死,并且能扭转所有该死的烂事的人。你不是,所以你不配杀尽你的同胞!更不配死在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