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
江淮河汉的后院,江家账房,伙计,工匠,下人不分彼此,围坐在一个大圆桌前。雪昨夜就停了,天很冷,却抵挡不住大伙高涨的热情。
随着最后一道菜上完,能坐满十八个人的大桌面上摆满了各式菜肴,差点都没有地方摆上酒碗。这里许多人来自贫苦人家,许多菜肴他们从未见过,更别提吃了,这都是江起跑到状元楼订的菜席让他们送来的。
小年夜东家请客是这里的惯例,但是他们见多了随意对付对付下人伙计就这么过去的,多的是连面都不露一下就打发了,头一次见这么隆重的年夜饭。
菜上齐了,江起手一挥,吩咐大家倒酒,自己也斟上了一碗。
坐在主位的江起一身降色外袍,腰上缀着玉佩,发丝俨然梳起插着青玉短簪,在一群粗麻布衣的伙计中显得格外扎眼。江起端起了酒,手似乎有些抖,见众人都倒满了酒等他讲话,深深的吸了口气,方道:“诸位,今年这一年我能遇见大家,大家帮我把江淮河汉做起来,我江起,在这里先谢过大伙儿了。”言罢,一口闷了碗中的酒。度数再低的酒这么喝也有些辣,没忍住咳了声,心里却是止不住溢出来的兴奋。
众人见状,先是一阵“好酒量”,随即纷纷道:“掌柜的/少爷,客气了。”也赶忙端起了面前的酒碗干了碗中的酒。
见众人都豪气干云,江起道:“一个个都慢着点喝,我这藏了许久的佳酿就给你们当水一般的牛饮了?”
旁边的江福适时插话道:“你们叫是没见着少爷前两天决定拿出这几坛子酒给大家伙喝的时候的样子,说是丢了媳妇都不为过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笑了。
江起再次倒满碗中的酒,举起手中的碗:“也不和大家伙藏着掖着了,我相信也不少人知道,我这两个月来都在忙着开书肆的事。”在座的李四狗和两个知晓此事的伙计脸上多少流露着‘我已知晓此事且我是掌柜的的亲信’的神色。
江起见此,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继续道:“来年这书肆一定是要开起来的,四狗子他们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计划正月年一过完就把开张的事宜操办起来,今天呢,我就是和大家伙说一声,让不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知道知道。在座的大伙儿,都是我最相信的人,给江淮河汉打下天下的人,少了任何一个人,就没有江淮河汉的今天,也没有我江起的今天。江淮河汉和书肆都仰仗大家了。”说罢一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
底下有几人眼眶红了红。
见气氛正好,江起对一旁的江福打了个眼色,江福便下去了。少时便端着一盘封往桌前走来。众人远远瞧见这一盘封红,粗略的估计了上面的数量,还不少,像是每个人都有。便知道应该是江起准备给的,彼此交换着眼神。
江起离开座位,先是走到坐在他左侧的李四狗的位置。江起从江福适时递过的盘子里挑出写着李四狗的名字的封红,交到他手上:“四狗子,这一年你辛苦了,这是给你的。望你来年能再接再厉。”
李四狗接过封红,嘴甜道:“谢谢掌柜的,祝掌柜的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江起对众人道:“这四狗子现在是会说话啊,知道我最想听什么。”李四狗当初只是老老实实一个做木匠的学徒,如今跟着江起见过不少世面,心思活泛人也变得八面玲珑。
无一例外,江起一一给了每人一个大封红,封红上写着不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银两数目,一样的是拿到手所有人的反应的是轻,只有打开才知道这个封红有多么烫手。封红里面是张纸,上面写着江起对每个人的祝辞和评语,后面落了几个数字和江起的名字,拿着这个去柜上可以直接领钱。
席面过半,终于有一个伙计憋不住,借着酒劲:“掌柜的,来年我们开书肆还要不要招人?”
“要啊,怎么了?”
“我,我有个表弟,听说掌柜的您对待伙计好,在这儿上工能赚着钱学着东西,想来江淮河汉做活儿。可是我和他说了咱江淮河汉不招人了,我就一直没好意思提。他一直缠着我打听啥时候招人,现下我想着书肆可能会用得上人,就来帮他问问,能不能让他来试试?”伙计讲完不错眼地看着江起。
没想到江起没有半点不高兴,“行啊,到时候你让他来试试,行,咱们就录用,不行可不能收了。”
“掌柜的,我也有个堂兄想要来,也能来试试么?”
见江起同意了,自是有不少人都来推荐自家亲戚朋友,听说了他们在江淮河汉的待遇和江起对待下人的态度,不少人都眼热,希望能来江淮河汉干活。可是众人知晓江起要求一贯颇高,怕随意介绍来人不满江起心意反倒给自己带来麻烦,另一方面江起明说过江淮河汉不缺人了,所以直到刚才都没人敢提这件事。
事实上对江起来说,有点里的伙计给他推荐人说明他开店有方,人愿意来他这里上工,想想若是一家不受人待见的铺子和掌柜,哪来的人给他推荐人来上工,自己逃还来不及呢。
“成,到时候书肆快开张前,我知会你们一声,把人都一起喊过来,看看哪个好就用哪个。”
今日的年饭上不分大小,加着江起有意和大伙打成一片,众人落得自在。等吃饱喝足,喝到微醺后给江起齐齐拜了年,众人便辞了江起回了家去,江淮河汉从今日开始歇业直到初五才开业。
另一头的百集聚的正厅,十二州的大掌柜早在几日前便带着账簿到了京城等着,等到今日先后来了百集聚,现下齐聚一堂。
东林掌柜自从东林这次的买卖办成了,整个人意气风发,身板都连带着挺直了不少。向来最为富饶的江南掌柜见他时都做了一辑,恭敬道了一声:“刘掌柜的,过年好啊。”
刘掌柜虽为得意,可是还是知晓轻重,客气道:“张掌柜的,过年好,一切都好啊。”
白慕带着白亦馋着白老太爷走进百集聚的时候见到这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宽慰了不少。虽然顺京的掌柜闹出了糟心事,但他们内部的各个掌柜间还是其乐融融,不会做出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大掌柜们见三人入内,齐齐起身,拱手做辑:“老太爷,四少爷。”
白老太爷摆了摆手,开口道:“诶,入席。”
百集聚的后厅撤走了所有账簿摆设,换上了长桌,早已摆上了酒菜。待白老太爷在主位落了座,白慕白亦在他一左一右分别坐下后,大掌柜的们才依次的落了座。
“咳—”白老太爷清了清嗓子,“这陈词祝辞,年年啊都是我来说,说得我都厌了,今年换慕儿来说。”
此话一出,底下的掌柜互换了眼色,能做到白家一方大掌柜的没一个不是人精,来回两个打转便品出来了白老太爷话里的意思。
白慕也是没料到白老太爷的这一出,她自然是听出了老太爷的打算,联想到了之前和她说的那些话,不禁暗恼:说好的年节过后再行商议的呢,这下她可算是板上钉钉了。底下有一半的掌柜都是她的手下,她自是不会怯场。只是白老太爷这话一出,她再说出的话分量便不同了。白慕斟酌片刻起身,自然对上底下带着别有深意的眼神向她看来的掌柜:“爷爷啊,就是想忙里偷个闲,这百集聚的上上下下哪不还都得您来操持。”
白慕给了白老太爷一个调皮的眼神,接着正色道:“诸位掌柜的为百集聚操劳这一年辛苦了,特别是东林,岭南,塞北和燕西的掌柜的们,长途跋涉在年关之际赶到京城,我在这里先谢过大家了。”说罢拱了拱手。
“四少爷客气。”
“如大家所见,今天我们百集聚的掌柜十三位里只来了十二位,顺京的白掌柜没来,想必诸位多少听说了一点风声,今日我便在这里给大家说个明白。”白慕和白老太爷早在前两日就商定好要把这件事告知所有的大掌柜。虽说这里的掌柜多是在白家兢兢业业一辈子的老人,可是少不了有人动起了歪心思,就像着顺京掌柜的,还是白家的远亲,也做出了这等事情。祖孙二人一合计,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敲打敲打大伙,把不该有的心思收起来,一心向前才是正道。
“顺京的白掌柜与二掌柜还有总帐房串通一气,欺上瞒下,勾结吴王,吃里爬外,私吞库银。”说到此处,白慕心中的怒意一阵翻滚,声音没有太大起伏,可是明显神色中带着狠厉。“现下已经人证物证聚在,几人也供认不讳,我打算年后便会向官府诉状,依法处置绝不容情。”
顺京的白掌柜可是白家的远亲呐,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多少连带着血缘关系。这下看来是触碰到白慕底线了,“六亲不认”了。
“因着现下顺京的大掌柜位置一时空缺着,找到合适的大掌柜之前白亦先暂时处理着顺京的事务。”白慕适时看向白亦:“别要是再让我知晓发生类似的事情。”虽是对着白亦说的,可话却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是,少爷。我定会严于律己,并且管束好底下的人。”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厅中的银炭烧得很旺,几个年轻掌柜听完白慕的话后颈却飘过阵阵凉意。只有几个年老的掌柜,看着白慕时眼里多了几分欣赏,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白老太爷,一样的果决。之前他们还对白慕要接手百集聚的生意颇有微词,一致觉得白慕年纪小了点,应当多历练几年,现下看来是他们多虑了。
白慕见目的达到了,勾了勾唇角:“大过年的不说那么晦气的事。”仿佛刚刚说这些的人不是她一般,自然的说起了今年各地铺子的状况。
见时候差不多了,白慕得了白老太爷的眼神,适时收尾:“这碗我敬大家,谢谢这一年来各位与白家风雨同舟。”言罢,强忍着辛辣一口气喝完了碗中的酒。
白老太爷对着白慕点了点头,白慕对着门口喊了声:“上年菜——”十二个伙计各端着一个托盘,从门口鱼贯而入,一一走到了各个掌柜的面前。
白老太爷开口:“与往年一般,这年菜是谢过大家伙这一年能与我白家风雨同舟,不辞辛劳。希望大家伙来年能再接再厉。”伙计呈上了烫金封口的“年菜”,各个掌柜接过后喜笑颜开得谢了白老太爷和白慕。
白老太爷一声“开宴!”,诸人便放松了下来,开始敬酒吃菜。白家虽是豪门大户,此时却只是商户的年宴,没有那么多规矩,再加上今天来的各个掌柜都是百集聚得顶梁柱般人物,来自天南地北的各个掌柜讲述着这一年所见所闻,乐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