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江南首富沈万金卑躬屈膝，阿谀奉承，长眉老者古井无波，面无表情，语气平缓道：“不过小小一子，是弃是爬，是飞是冲，也只能看他造化。”
若是弃子随时可丢，无伤大雅，信手拈来便能锦上添花，不赚也不会亏。
沈万金冷汗连连，忙道：“犬子虽说胸无大志，却也内心坚韧，定能助先生一臂之力。”
富贵险中求，沈万金深知这一招下去，已无退路，求的不是飞黄腾达，而是肥龙跃天。
身前这位老者纵横捭阖的本事是何等通天，沈万金深知此弈艰险之极，若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永世不得翻身，却依然执迷其中，宁愿把自己唯一的独子以及身家性命全搭上，为的就是赌一把。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强赌灰飞烟灭。
小赌也可倾家荡产，大赌必然自损八千，强赌，则可能万劫不复。
即便如此，沈万金还是在赌，这位富可敌国的江南首富，就是这么一步步胜了又败，败了又胜上来的。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定力，决心和毅力，还有运气。
眼前这位长眉老者，等了千年方才落子，如此手笔，是何等的逆天。
相对比而言，他沈万金这万贯家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一切不过过眼云烟，算得了什？
等了近千年，已开始落子，长眉老者心情略好，没理会沈肥龙那些恭维和大话，兀自喃喃道：“师兄你以一甲子为局，先纵，合纵以攻一强，再横，事一强以攻众弱，却只得出其兴也快，其亡也速的中格结论，荒谬，愚蠢。”
“殊不知，天道沉浮，其心才可诛，今日我已落子，先生所谓的谋诈用到底是何深意，等后世去评说。”
一旁沈万金听得双腿微软。
有人甲子为局只算中格，那这长眉老者，一弈千年，八百年才落子，到底为何？
沈万金不敢去深想，却又莫名期待。
不容他多想，长眉老者大袖一挥，两人凭空消失。
因为，下方有一白衣少年，抬头往这边看来。
心有感应的柳尘转身眺望，却是一片寂静，不觉眉头微挑。
忽而拔地而起，身形转瞬即逝，眨眼间却来到十多层高的阁楼上，却并未发现丝毫端倪。
……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前几天还春意融融，暖意洋洋，到了清明这天莫名下起了小雨。
天空春雷阵阵，苏州西南城郊，一条羊肠小道上，柳尘和苏灵儿两人各撑一把油纸伞。
柳尘撑伞前倾，后背已被雨水淋湿，油纸伞遮挡处，地上一张张黄纸燃烧而尽，香烛烛火火苗青蓝。
面对西南方的柳尘面容肃穆，庄重站立，缓缓叹气，道：“我先天道胎，天注定活不过十二岁，可如今却已十八。”
“这六年，一天挨一次打神鞭，那时我年少体弱，虽天生武体，却也抵挡不住能让神也身死道消的打神鞭摧残。”
“开始一鞭下来，我在床上得躺上个把月，便是我师父，替我挡劫。我师兄慕容白看不下去，替我抗了一鞭，半年没能下床。”
“后来三年，有个二十来岁的少妇，怀抱着一个两岁的孩提到若兮阁。她早该归天，只因舍不得怀抱着的孩子，求我与她双修续命，答应帮我分担劫难。”
“我没答应，她在门外足足跪了一个月，我不忍恩师替我挡劫，便答应了下来。所以那三年，她帮我分担了一半的劫难，我武体已成，方才挺了过来。”
“而她那孩子，三岁开始额头生角，开口第一句竟然管我叫爹，当时喜当爹把我气得够呛哦。她走时拉着我的手，说我并不亏欠她什么，说白了我们俩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事实的确如此，可我又怎能放心得下？不管她如何想，我是亏欠了她的，现在她走了，只能把亏欠弥补在这孩子身上。”
苏灵儿听得目瞪口呆，泪流满面。
“你可知我为何要寻找我师兄？”柳尘望向苏灵儿。
苏灵儿摇头。
柳尘苦笑，“因为她在谋划一场大阴谋，以她的天资卓绝，若是这件事情成了，一个小小的人间崩塌不说，天道也得崩溃，怕是距离真正的末日也不远。”
“而她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你说我怎会为一己之私而弃苍生于不顾？所以有些事情，只能我来做，她能做成也不能做，我不能做成，那就是我的命。”
苏灵儿愕然。
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尘哥哥，竟是如此的陌生。
柳尘摇头不已，看向苏灵儿，“那第六鞭你不应当接下来的，该是我承受的就必须由我来承受，你能未卜先知一语成谶应当是有仙人助你，若是因此把你在天上那位守护仙人陷入困境，实在划不来。”
“他们在我身上，我师父身上，还有那个女人身上以及慕容白身上打的鞭子，我都记得，永远不会忘。”
“只要他们在我身上多打一鞭，我的道心就会越稳固，若真能等到那机会，他们就会越惨。如此苦心，我怎么能辜负了他们呢？”
苏灵儿嘴唇嗫喏，却说不出口。
原来，她的尘哥哥，是在用如此方法坚持活下来。
有些忍辱负重，必须得用伤痛来铭记，刻在骨子里。
苏灵儿抹了抹泪，“那以后我不帮你挡了。”
这不是气话。
柳尘微微笑了笑，揉了揉苏灵儿小脑袋，手指在她剔透琼鼻上微微勾了勾，“这才像话。”
看脚下香烛燃尽，柳尘抬起脚，“走了。”
小雨淅沥，两人进了城，徒步来到潜龙街。
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泥泞不堪，幽暗狭窄。
柳尘和苏灵儿走到潜龙街中间，对面一清瘦少年，头顶斗笠，单薄衣衫已湿透。
旁边就是烧成灰烬的破落屋子，显然这个家已经崩塌了。
柳尘眯眼看了看对面的李不二，问道：“想让自己的拳头硬一点吗？”
李不二狠狠点头，拳头紧握。
“那你现在就启程，问路去武当，找一个名叫张太宗的人。”柳尘顿了顿，“你就跟他说是我叫你去的。”
李不二拳头松开，目光坚毅，下意识往了往隔壁一动黄泥土屋。
显然是放心不下那个名叫小芳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