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底都有秘密,或者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就像此刻傲立雪中的少女,她叫寒彻,于那场大雪间,悟了自己的枪意,却整整十年不曾递出这一枪!她其实是不喜赏雪的,却在心间看了整整十八年,有谁知道她内心的世界有暖阳、有青草、有白云苍狗、有时而急促的雨声,还有一座温柔的墙堡。自有意识起,这些记忆碎片就时常在她脑海中闪过,随着血脉越来越稀薄,碎片也越来越模糊,似乎有无形的力量正将这些藏在血液里的东西一寸寸拔出,甚至包括她自己也在慢慢消失。
她很想念记忆最深处的温暖怀抱,藏青色的长毛里,有甘甜的味道,她曾无数次想从记忆里睁开眼睛,想看看给她温暖和甘甜的是怎样一个人,但只有这一次她做到了,剩下不多的碎片突然闪亮了下,那座恢弘的城堡叫若兰城,那座城堡是妖族的狼堡,那个人是她的母亲,狼族最伟大的女人。
落雪终停,雨声渐骤!
洛寒走入她的世界,驻足,欣赏,然后取下背缚的黑匣,立在这方天地间,最后从风雨中、从握枪的少女身旁走过,不曾被看见、不曾被打扰。
他知道少女的来历,他能堪破所有人魂魄深处的秘密,但他无暇欣赏,他要阻止何绣渔杀人。
他又走过几个人的武意真境,甚至欣赏到青武俊杰武意世界里的碰撞,厮杀,血如墨,美如画,不愧是站在青武之巅最杰出的年轻人。但他再未停留,直到他走入这片肃杀的世界,看到青衫仗剑的朴素女人,看到白衣折扇的青年武者。
青年叫项庄,党项国七皇子,天赋与智慧并存,最得项武帝喜爱的皇子,是整个党项国太子呼声最高的皇子之一。
朴素的女人自然是何绣渔,她未曾拔剑,却有怔然之音响彻四野,剑意倾泳而出,瞬息吞没了远处的青年。青年手间只有一柄折扇,自然不会有争鸣和颤抖,他正在经历一场剑意形成的血雨腥风。在暴风骤雨间奔跑,于落雪凄寒里凝冰,无边的秋叶藉藉而落,叶下是无数靑蝉。剑意的世界里,包含四季和两个相杀的人。
那雨帘如万千雷丝,划过项庄青白的皮肤,带起了凄美的血线,血落雪中,染红了一方原本青色的世界,却融化了冻住身体的寒冰,冰碎之声,又惊起了撕心的蝉鸣,千万片落叶似乎静止了一瞬,然后带着切割的风声,斩向奔跑的青年。
项庄眼底有一抹决然之色,折扇自然算不得武器,没人知道他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青年掌中似有惊雷,方寸间靡靡雷音覆盖蝉鸣,一抹锃亮的刀影炸裂天光,顷刻缩成一线,穿过四季,刺向何绣渔。那抹一线雷音,刀意森然,杀气森然。
朴素的女人,猩红的眼中毫无情绪波动,她的剑传承自剑圣萧何,但她的剑意却无萧何那般浩瀚宽厚,她的剑充满杀伐之气,剑出必染血。剑光蹦碎刀影,不知何时,女人腰悬的剑鞘空空如也,三尺青锋穿入项庄身体,又将他定回四季变迁的剑意世界里。青年眼中骇然,那剑快到不可思议、不可捉摸,他的身体渐渐变得模糊,有从幻域里消失的迹象。这里终归是幻域,在老人有意识的控制下,并没有真的流血和死亡。
洛寒眉头皱了下,如果仅是如此,他不会出手,撑到剩下半成人数,自然也就轻松过关,选婿还会继续。而除了这里,她绝对再无下手的可能,洛寒深信不疑。所以在天光忽然起了变化之前,他便踏入场间,立在模糊又凝实的青年身侧。
对突然闯入的洛寒,何绣渔眼中不曾有波动,她仅是如之前一样,再次飚出一剑,并未回鞘的三尺青芒确实极快,洛寒洛宫望气下也难以捕捉完全轨迹。
但他并不害怕,他能看出何绣渔的剑意确实不能让人真正的流血和死亡。他也不需要比剑快,从踏入这方世界,他的计算就没停过,他只要快过自己就行,在这场狰狞的四季形成前,道体莲池,便有红莲破血而出,一朵、两朵、三朵…直到他站在这里,莲开十二朵,自成一世界。红莲层层透体而出,浴血齐放。
冷冽的剑影在层层血莲间无形的切割起来,斩落无数莲瓣,又再次绽放补齐。剑意肆虐,却刺不破、斩不尽倾放的莲域,自然也无法伤到莲域里的面具少年与项庄。
何绣渔蛾眉渐皱,她只想杀掉项庄,却不想让多余的生命因她而死,说到底她还是善良的,但仇恨面前她不得不做出违心的选择。因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这方四季隐隐有消退的迹象,极远处那抹气机牵引越来越模糊,这个很远的距离超脱了圣域,那是一抹极度凝实的剑意。
四季风景震荡,化作一柄森然的长剑。恰时,有浩瀚的剑芒冲破圣域凝成的天光,震碎一刹那幻中的世界,漏出凤栏袖招真实之景,又顷刻被幻域覆没。有一道愤怒的声音从遥远的现实中传了进来。
“萧何!尔敢!…”
萧何的剑,四季之域。
那抹凝实的浩瀚剑意与长剑相叠,让这柄四季之剑极度凝实。既然是凝实的剑意,自然也是把能杀人的剑,但幻域里同样有一把能凝实的刀。
有刀光破匣而出,摇曳着倾天的雨幕闯入四季。
雨幕里有少女拖枪奔行,缩地而来,眼中一抹不似这个世界的凶芒一闪而逝。
凝实的枪意与剑意,在血红的莲域里轰然相撞。
红莲花瓣节节蹦碎,卷起滔天的红芒汇入长枪,让那暗淡的枪锋有了域的玄奥。莲域溃败,枪影决然。
她叫寒彻,寒彻透骨的寒彻,有谁会知道她内心的世界早已是惊天的雨幕!
有人知道!
枪影与剑芒同时蹦碎,世界瞬间倾覆。
有刀光刺破雨幕,穿过朴素的身体,落于少年手里,争鸣震颤,荡碎了最后一丝四季光景。
……
另一片天地里,轻舟孤影,满脸胡渣的男人安静的垂钓舟上。船舷众多杂物里一把极为普通的长剑,鞘中轻颤了下,重归平凡。剑名,四季。
胡渣男子,嘴角莞尔,口中极淡的飘出两字“不错”,便被肃杀的清风散了去。
也不知他说与谁听,所指是谁。
男人睡眼惺忪间,微微提了下松弛的鱼竿,一条惊艳的锦鲤便跃出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