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费森以前是个毒枭,是在里昂的枪口下捡回一条命,从此后他便死心塌地地效忠于他。没有人知道在成为毒枭之前,让是干什么的。里昂用枪指着让的太阳穴的那一年,他四十五岁。认识他的人都声称,他遭殃的那一年也是他涉毒的头一年。“他不走运,”另一个依旧逍遥法外的毒枭不免用幸灾乐祸的口吻说,“刚入道就遇到了里昂?普佐,他可是毒贩们的煞星。”
但这个令毒枭们闻风丧胆的煞星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而是一个让普通人钦佩的正人君子。当时,让在里昂的枪口下用镇静自若的口气说他是慕名而来。
“慕谁的名?”里昂问。
“你的名。”让回答。
就因为这简短的对话,让保住了命,里昂得到了一个足智多谋的军师。他们彼此敬重,相互扶持,共同打天下。但是,即墨的出现打破了这俩个男人之间的那种平衡,同时葬送了里昂的命,直到这时,让?费森的真实身份才开始初见端倪。
让走后,即墨很长时间都不能使她的心境平定下来,她隐约感觉到,让能揣摩出别人的心思,不,是能看透别人的心理,而且是阴暗的心理。想到这一点即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时冒出一身冷汗。
我们都知道即墨是一位心理学家,所以她对人的思想所体现出的那种相应的精神特质非常敏感,让的思想让她震惊,而他的精神特质又那么怪异,即墨觉得让在迷人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病态的灵魂。
“我该怎么办?”即墨低声问自己,“我已经邀请他了,如果出尔反尔,显得我做事不稳重,如果履行口头的承诺,接下来的日子我该如何与他相处呢?我们会不动声色地进行着思想的较量,而我必定是那个输家。”
即墨的直觉使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而她的直觉从来不出差错。让?费森的确让即墨感到害怕,她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他在不动声色地左右她的思想,她能感觉到这一点,但却无法抵抗他的干预,这就是令她害怕的所在。思想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一个人一旦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了,他的意志便不能由自己支配了,他会变成一件工具,一件会说话能行动的工具,想到这一点即墨不寒而栗。因为假如一个人能控制别人的思想,那么这个人简直比魔鬼都可怕。让?费森显然深谙人性其所在,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所以他能一眼看出即墨有自杀的倾向。
“是我需要他,他并没有主动接近我,”即墨又暗自思忖,“所以,他对我不会有什么动机的。可是,最佳死亡时间,这是一个太可怕的理论,依据这一理论,生命就变成一种可控的形态了。”她正这样漫无边际地思考着,她的手机突然响了,由于她思考得过于认真,猛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就不可避免地大大地吓了她一跳,即墨打了个激灵。随即垂下眼瞥了一眼放在面前桌子上的手机,来电号码很熟悉,但她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谁打来的电话,但是,紧接着她就意识到这是谁的电话号码了,只见她原本红润的脸色瞬时变得煞白,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一眨也不眨。手机响了一会儿不响了,但即刻又开始响了,这是第二通电话,看来打电话的人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手机在桌子上慢慢地震动着,已经移近放在桌子上的咖啡壶了。咖啡壶里有多半壶咖啡,是在让?费森来之前煮好放在桌子上供客人和主人享用的,但由于客人和主人聊得太投入,谁也没有喝一口,因此咖啡被送来时是什么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样。此刻,震动的手机一下又一下用稳定的力推着咖啡壶,壶里的褐色咖啡便开始慢悠悠地晃动起来,漾到左又漾到右,仿佛咖啡在荡秋千。即墨先是盯着手机屏幕,继而又盯着晃动的咖啡,最后,她用颤抖的右手终于拿起手机,又用颤抖的左手轻轻一划,电话接通了,只听一个女人用压抑的哭腔说:“即墨,不管你在哪里,妈求你快回来吧,你爸不行了。”
手机从那只颤抖的白皙的手里滑落了,只听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即墨感觉天旋地转,眼花缭乱。她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出房间,吩咐仆人把律师找来。半个小时后,刚离开不久的律师已经恭恭敬敬地站在即墨的面前了。他用惊诧的目光看着脸色苍白的夫人,仿佛感觉她刚刚大病初愈似的。
“我要立刻回国,”即墨用颤抖的声音对律师说,“这里的一切交给那位先生……”
“哪位先生?”律师礼貌地打断了夫人的话,“是让?费森吗?”
“是的,是的,”即墨不耐烦地说,“就是刚刚和我谈话的那位先生。这里的一切安排妥当后,就请他带着他挑选出来的人立刻去中国。此外,请你告诉我,我还有多少现金可以支配?”
律师毫不迟疑地说了一个数字。即墨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听清,只是胡乱地点点头。把律师打发走后,她就马不停蹄地开车去机场了,衣服也没换,什么东西都没拿。一路上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全部都是儿时的情景,不是父亲和母亲那些吵吵嚷嚷的画面,而是一家人极少有的那些其乐融融的场景。父亲的音容笑貌像一幅画一样展现在她的面前,她不由得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她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来,趴在方向盘上呜咽起来,平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太冷酷无情了,生平第一次,她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我早就应该回去看他们的,”她一边哭,一边心想,“和里昂结婚最起码应该通知他们一声,可我像个孤儿一样,就那样把自己嫁了。如今,我的丈夫死了,我的父亲也要走了,而我都做了些什么呀,既不是一个好妻子,也不是一个好女儿。我为什么就不允许别人犯错呢?这个世界上哪个人不犯错呢?我为什么要如此苛刻地要求别人呢?爸,对不起,我错了,请你一定要等我啊。”她用手背揩干眼泪,又发动车子启程了。
刚到机场,即墨接到骚塞的电话,说是她的父亲已经病故,而她的母亲由于伤心过度也昏迷了。听到这个消息,即墨差点晕倒,但她用难以想象的意志力支撑住了。她像一个酩酊大醉的人一样,跌跌撞撞地朝售票大厅走去,但是,还没走到售票窗口,她就跌倒了,这是精神紧张加情绪失控导致的身体软弱无力的结果。她刚刚趴到地上,就有一个人扶住她的胳膊,用温柔的力度把她搀扶了起来。即墨在外力的协助下一边往起站,一边下意识地扭过脸看了一眼扶她之人,这是个陌生人,是个黑人,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很英俊,他微笑着,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看着她,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
“小姐,你没事吧?”黑人用英语问。
即墨恍恍惚惚,她先是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需要我帮忙吗?”对方又问。
这次即墨十分肯定地摇摇头,她挣脱开帮助者,自己移步走到售票台前面。
“最近一趟回中国的航班是几点?”即墨问售票员。
售票员查了一下,笑容可掬地回答:“两点半。”
即墨正要说我要一张时,只听售票员又紧接着说:“抱歉女士,这一趟航班的票已经售完了。”
“下一趟是什么时候?”
“请稍等,女士,我查一下。”美丽的售票员一边礼貌地回答,一边滚动鼠标,“下一趟航班是明天上午九点。”
即墨深感绝望,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两步,她觉得脚下软绵绵的,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脚正踩在别人的脚上。“对不起,”她连忙道歉,并及时拿开了脚。被踩之人什么话也没说,而是越过她向前走去,他在售票处站定,用极富磁性的男中音对售票小姐说:“我看这位小姐情绪激动,神情紧张,一定是有什么急事需要立刻回国,我早些时候买了那趟航班的票,我愿意出让给她。”
一听此话,正一筹莫展的即墨立刻转过脸看向那个愿意出让机票的人,而助人为乐者也正望着她。还是那个黑人。他用迷人的目光望着即墨。
“非常……非常感谢。”即墨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谢意,对方只是耸了耸肩。
售票员很快为这次慷慨出让机票做好了一切更改手续。当她把机票递给即墨时,微笑着说:“希望您旅途愉快。”即墨怀着感激的心情接过机票,和黑人肩并肩离开售票厅。在候机厅,即墨拿出钱包,掏出机票钱递给黑人,并说:“谢谢你的帮助。”
黑人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推开即墨拿钱的那只手,说:“不必,我坐明天上午的航班去中国,作为答谢我的帮助,我希望你能请我吃一顿中国美食。”
即墨尴尬地望着黑人,没有作声。
“我叫保罗?齐达内,”保罗伸出一只手说,“很高兴认识你。”
“即墨。”即墨一边说,一边握了握保罗的手。
分手时,即墨不得不留了联络方式给保罗,但是,她没能及时履行请客的诺言。因为保罗去的是北京,而即墨回的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