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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即墨一把推开酒吧的门时,是傍晚六点。这是目前她在这个喧哗的城市找到的唯一一个僻静的处所。当然这是一种讽刺,天大的讽刺。但无所谓,反正这个正儿八经的姑娘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这间现在还门庭冷落的酒吧。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逃避。逃避什么呢?逃避喧哗与骚动,逃避孤独与深思,逃避理智与情感,逃避罪与罚。在这个精神悲惨的世界,她想让寂灭的灵魂涅槃重生。

昏暗的酒吧里只有三位侍者,围坐在一张桌子上打牌。两男一女。两位男士很年轻,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小男生。那位女士身材高挑,短发,面容给人一种苛刻的感觉。刺耳的音乐回荡在寂寥的空间里,像一股想象中的洪流一样涌向耳膜,震得人心里不舒服;挂在墙上的超大屏电视机播放着电影《敢死队》,演员的说话声被刺耳的音乐声吞没了。

不知何故,即墨觉得自己有点冒失。但她还是气定神闲地从三位侍者的旁边走过,一屁股坐在一个忽明忽暗的角落里。

那位短头发的姑娘随即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走到即墨的跟前。

“请问,您要喝点什么?”她彬彬有礼地问。

“咖啡。”

“什么咖啡?”

“卡布奇诺。”

短发女郎悻悻然地走开了,好像顾客点了一杯咖啡让她很扫兴似的。但她并没有走进吧台去冲咖啡,而是一扭身又坐回到老位置上。那三个不着调的年轻人又开始热火朝天地玩起了扑克牌。即墨诧异地看着那三个慢待客人的侍应生,又环顾了一圈这间冷冷清清的酒吧,她疑惑了。

这时,从吧台的一个黑漆漆的角落里突然站起来一个人。这是个身材颀长的大男孩,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脸。他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从吧台走出来,径直向客人走来。但就在快要走到客人所坐的这张桌子的跟前时,他脚下一打滑,把整杯咖啡全部泼到了客人刚刚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上,一些从电脑上溅起的滚烫的咖啡沫子打在了客人的脸上和身上。即墨的脸感到一阵灼热,与此同时,电脑也顿时黑屏了。

原先玩牌的那三个人见状惊呼着站起来,一起涌向客人。四位侍者惊慌失措地围在客人的桌子四周,目瞪口呆、噤若寒蝉;客人一言不发,只是愣怔怔地盯着被烫伤的电脑发呆。爵士乐趁虚而入,毫不留情地在五个人的耳边肆无忌惮地聒噪着,令人心烦意乱。这一刻,即墨终于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斯坦森充满磁性的声音,她抬起头瞥了一眼电视屏幕。她恍惚觉得斯坦森的那双深邃的眼睛正望向自己,不动声色地嘲笑她的背运。

“对不起。”肇事者诚惶诚恐地说。

即墨漫不经心地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到道歉者的脸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这个闯祸的大男孩。她并没有把锐利的压迫性的目光即刻移开,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看得这个犯错的男孩心里一阵发毛。

“我不用你们为这次事故负责,”即墨看着大家,用平静的语气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们三个人今天都可以下班了,马上给我消失。”她指着其他三个无辜的人说,“但你,”她把食指对着肇事者,“必须留下。今晚这间酒吧我包了。给我把这该死的音乐关掉。”

被点名除外的那三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乖乖地,其实可以说是相当兴高采烈地离开了。谁都不怀疑他们的内心里一定一阵窃喜。而肇事者胆战心惊,他用大难临头的目光怯生生地看着这个给人一种尖酸刻薄、冷漠无情的感觉的女人。

“对不起。”他弓着腰,又说了一遍。声音很低,连他自己听起来都费劲。

“既然是道歉,就应该有诚意,大点声。”

“对不起。”男孩努力提高分贝。

即墨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你今年多大?”

“十九岁。”

“叫什么名字?”

“骚塞。”

“什么?”

“骚塞。”男孩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你是一位诗人吗?”

叫骚塞的男孩不吱声了。即墨的嘴角漾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嘲讽之意。

“把电视机关了,”即墨用冷漠的目光看着骚塞,又开始发布命名了,“然后再给我冲一杯咖啡。”

骚塞不敢有任何异议,他必须绝对服从命令。于是,他乖乖地关掉电视,默默无语地走进吧台又冲了一杯咖啡,然后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地端到客人的面前。他表现出的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似乎表明他生怕自己再犯一次错误似的。一种男性的直觉使他相信,假如再犯一次错误,那就不再是当个唯唯诺诺的奴才这么简单了,很可能会把身家性命葬送在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的手里。即墨端起咖啡啜了一口,随即放下咖啡杯,抬起脸又看了一眼这个依旧诚惶诚恐的大男孩。

“过来。”她用命令的口吻说。

骚塞迟疑不决,他不知道这个张扬跋扈的女人究竟要干什么。一种警觉的本能使他意识到,他遇到了一位前所未见的难缠的客人。

“过来。”即墨又说了一遍,语气不容置辩。

骚塞眼看推托不过,胆战心惊地慢吞吞地走到客人的跟前。

“坐。”客人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

骚塞用困惑的目光看着客人,脸色难以用言辞描摹。

“坐。”客人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前一次更坚决,也更冷漠。

仿佛一股寒气袭便全身,男孩不禁打了个寒噤。他战战兢兢地坐到顾客的身边,身体尽量往后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我叫即墨,即刻的即,墨水的墨。”顾客用友善而温柔的声音说,与此同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孩的那张英俊的脸,“很高兴认识你。”

骚塞看着即墨伸出的那只白净修长的手,脸刷地一下红了。但灯光昏暗,对方并没有发现他的这一身体上的本能反应。这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在这个给人一种凛冽的感觉的女人的面前突然莫名其妙地羞涩起来。他说不出此刻自己内心的感受,他觉得这个女人像个谜一样横在了他的思维深处,他看着她,却无法理解她。他离她那么近,却感觉咫尺天涯。他觉得这个咋咋呼呼的女人就像一滩黝黑的墨水,随时准备借助一支笔泼洒出一个个荡气回肠的动人故事。

过了很久,男孩才犹豫不决地伸出手,轻轻地握了握女人的手。那只手很柔软,很光滑,也很冰凉。这只冰凉的手似乎也透出了这个女人人生的凄楚和性情的冷漠。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男孩第一次毫不躲闪地直视女人的面庞,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她的容颜来了。她的额头很高,有两道好看的眉毛,眼睛深邃却充满忧伤,鼻梁不算高挺,但鼻子精巧而美观,双唇很薄,嘴很小,让人有一种想上去吻一下的冲动。下巴尖,颧骨高,而颌骨很宽。这是一张奇特的脸。初见你判断不出这究竟是一张美艳的脸,还是一张庸俗的脸。你只觉得这张脸的各个器官都很特别,它们巧妙地组合在一起会产生一种令人过目不忘的效果。

“你看够了没?”即墨突然惊扰了骚塞忘乎所以地观察。也许这更是一种不自觉的忘情。

骚塞连忙收回目光,哆嗦着低下了头。这个大男孩像只惊弓之鸟一样,动不动就显出害怕的神色,这一点让即墨与其说是洋洋自得,不如说是困惑不已。她觉得似乎有个无形的壳就放在这个男孩的身边,他随时准备蜷缩到那个壳里,躲避现实的种种侵犯。

“接下来,我说你听,”即墨用异常冰冷的口气说,“当个倾听者这是你今晚的义务,也是你弥补过错的唯一方式。但是我讲话的时候,你不许接话,不许打断我,也不许充耳不闻。过后更不许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以后不管你在任何场合见到我,都要装作不认识我。听明白了吗?”

骚塞机械地点点头。

“还有,你的名字和英国的湖畔派诗人罗伯特·骚塞的姓相同。我喜欢这个名字。”

骚塞用迷茫的目光看着这个奇怪的女人,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接下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横亘在这对男女之间。时间在这种死寂的滞重的沉默中悄悄地流逝。他们静静地望着彼此。他从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惶惑不安的样子,而她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冷酷无情的轮廓。这是世界的一隅,这是岁月的一瞬,他们占据着此刻独属于他们二人的空间,分享着同样的空气,在彼此呼出的二氧化碳中消耗着生命的燃料,他们靠得如此之近,却不懂对方为何物。

“你知道吗?”突然,一个奇怪的声音在寂静得令人着慌的酒吧里回荡在骚塞的耳畔,这凄恻而冷峻的声音接连不断地敲打着他的耳鼓,使他心慌意乱,思绪不安,“我的灵魂病了。我一直在用自己优美的文字治愈别人的灵魂,可是我的灵魂却不知不觉地病了,而且早已病入膏肓。我无法医治自己。我觉得我的精神已经死了。”

说话之人的口气令骚塞不寒而栗,他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挪身子,这是一种本能的防卫意识。

“我无时无刻都觉得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我觉得癌症就潜伏在我的体内。我觉得活着毫无意义,可我却害怕死亡,尤其害怕英年早逝。我还很年轻,难道不是吗?上帝呀,我才三十一岁。我有钱,有时间,身心自由,可我不幸福。你说这是为什么?”她说着,突然抓住了骚塞的手臂,男孩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仿佛他此刻正站在朔风砭骨的高山之巅。“我想死,却害怕死亡;我觉得自己病了,却厌恶去医院;我害怕孤独,却不愿置身人群;我渴望爱,却不自觉地要逃避爱。你说我究竟是怎么了?我就是我,可我不理解自己。是的,我无法理解自己,我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比异化人和丧尸更惊悚。”

女人感觉到男孩的胳膊在自己的手心里打颤。她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攥得更紧了。她病态的心理使她以折磨这个无辜的男孩为此刻最大的乐事。如果可以的话,谁也不会怀疑,她会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手指嵌在男孩的肉里,阴笑着看着他英俊的面庞如何痛苦地在她的面前扭曲在一起。这残酷无情的一幕肯定会让她先是纵情大笑,然后放声痛哭。男孩惊恐地凝视着这个走火入魔的女人,看到她乌黑的双眸射出两道凛冽的寒光。他的心在颤抖,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他呼吸急促,神经紧绷。这个女人让他感到史无前例的紧张不安,一种压倒一切的恐惧感使他急于想逃。而且他完全可以不顾一切地逃走,把这个魔鬼一般的女人丢在这里,任由她在丧心病狂的处境中自生自灭。但他没有,即便他由于害怕而浑身哆嗦,即便他的潜意识早就想夺路而逃,但他僵硬的身体就像被钉在她的身边一样,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就像枷锁被劈裂一样,即墨的手突然松开了。她缓缓地放开男孩的手臂,随即把自己的那张痛苦的脸埋在手心里无声地抽泣起来。

“抱歉,请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我马上离开这里。”在她哽咽的声音中,骚塞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这样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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