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你暂时不要给任何人说。”文德帝扶着我的手，扶着我起来走到旁边的软塌处，又扶着我躺下，自己则坐在塌旁。
“孙儿明白。”
“来人！传太医院正孙远道。”
“叫他速来，不必准备药箱，皇爷爷有事要问他。”我紧跟着文德帝的话，补充道。文德帝看着我，没有说话，双目却有些微微泛红，我心中又腾起一股罪恶感，反思自己是不是考虑太不周全了，太没人性了，这么利用一位疼爱自己的老人，可是，明日过后，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下一个明日，我只能把这件事委托给皇爷爷。
“你回府，你父王也定不会真的舍得责罚你，朕原也不需要替你说什么情，只是明日朝堂上，只怕不会安宁。只不过，朕堂堂一国之君，就是要偏宠朕的乖孙儿，他们又能如何。”
我没料到文德帝会如此说，又一次被感动到，欲起身行礼谢恩，却被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按住。“你若真要谢朕，以后遇到事情就多想想，别总这么莽撞。”
“是，孙儿记下了。”
没一会儿，孙太医就匆匆赶来，未待行礼，皇上就止了他，''快给永安看看。''
孙远道闻言一愣，看了躺在软塌上的我一眼，传话的宫女特意告诉他不必带药箱。
依言上前给我查看了下伤口，“启禀陛下，永安郡王的伤口虽深，看着凶险，实则没有伤到要害，只是，这支箭要尽快取出，否则可能会感染。”
“你就在这里给他取出。”
“只是，臣没有带……”
“我已用银针封住几处穴道，你把箭拔出来即可，伤口我回府后自会处置。”不待孙太医说完，我打断道。
“这……”孙远道看看我，又看看皇帝，一脸无奈。略思量了一下，又说道：''还请陛下移步，一会儿鲜血喷出，恐惊了龙颜''
“朕就在这儿看着。”
看着孙太医为难的样子，我笑道：“皇爷爷，你在这儿看着孙儿会紧张。”
文德帝闻言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走回龙案，坐下，却是背对着我和孙太医。
''郡王殿下忍一下，可能会稍微有点痛。''
“箭……”我刚想说箭上有倒钩，却忽然觉得这样说似有不妥，“箭你轻点拔。”
“郡王放心，臣下手很轻。”孙远道安慰道，左手扶住我的右肩，右手握住我左胸上的箭，猛地一使劲，我蓦地咬紧牙关，忍住不发出痛哼，鲜血如料想的一般瞬间飙了出来，喷洒了一地。
孙远道望着手中的箭一呆，就要跪下请罪。我伸出右手挡住他下跪的趋势，虚弱一笑，道，“孙太医果然医术高明，下手果然很轻。”
闻言，文德帝回过头来，见到满地的鲜红，惊呼：''怎么这么多血。''
“取箭自然会流点血，孙太医真的动作好轻，孙儿都没感觉到痛。”
文德帝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孙太医把短箭呈给文德帝，文德帝看着箭上的血迹，眼里闪过一抹杀意，“今天在勤政殿发生的一切，你莫要泄露半句出去。”
“是。”孙远道躬身答到。
孙太医走后，我在软塌上又略休息会儿，便向文德帝告辞。
回到王府，已是申时，进了府，便直接乘软轿回到如是阁。
如是阁，原名海棠苑，幼时读到稼轩先生的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觉得甚有意思，就改了这么个名字。
脱下带血的衣服，简单处理一下伤口，此时用药会对今晚万蛇毒产生影响，故而在马车上，在皇宫，在此刻，我都不敢给自己上伤药，只能靠银针止血。然后，我找出那件''雪缕''做成的中衣。雪缕是雪蚕吐丝织成的绸缎，极其难得，只有燕国的极北之地可产，经最好的女工纺织数月方得一匹，面料光滑，轻薄而不透，摸上去似清风流水一般，穿在身上轻柔的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最关键的是，它透气不透水，即使把它扔在水缸里再捞出来，它也是干的，所以它只能是纯白色，任何染料都无法浸染它。外祖父在我和云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送给我们一人一匹，我把它做成了两件中衣，本想夏日穿了凉爽，却不曾想今日竟还能做此用。
换好衣服，正待要去母妃那儿替她请脉，忽听无雨来报：“王爷差人来说，在书房等殿下半天了，叫殿下回府后立刻过去。”
“知道了。”略思考一下，“去给我找根铁链，若是不好找就找个酒坛子砸碎了给我带来，速去速回。”无雨领命而去。
我本想要荆条，只是想到这个季节好像不太好找，就改口换成别的了。自从十年前自己因为父王疏失而中毒，这十年父王再没凶过我一句，打过我一下，对我是要多宠爱就有多宠爱。我自然知道，即使我城门口殴打官兵，触犯国法，有损皇室颜面，父王也只会包庇我，甚至代我受过。可是父王却不会放过今日在城门口大打出手的无雨。我既不想父王和皇爷爷为我难看，亦不愿无雨替我受过。
我用银针刺入几处养气培元的穴位，使自己看上去面色红润一些，起身想先向父王书房走着，就听到外面传来无雨的声音：''公子，奴才没找到铁链，便拿来了碎瓷片。''
我轻叹一口气，暗道自己今天运气果然不好，“去书房。”
“父王。”书房外，我毕恭毕敬的站在那儿，半晌，里面才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进来。''
打开门，却见父王头也不抬的在书案旁低头写些什么，我行至书房正中，蹲下，将手中的布轻轻放在地上，打开，将里面碎瓷片平摊开，又向前挪挪，跪在瓷片之上，忍住膝盖处传来的剧痛，俯身下去，“孩儿拜见父王。”却久久听不到回音。
三年来每隔三日我就给自己喂一次万蛇毒，一个时辰后才给自己解毒，以使自己的血一直保持万蛇毒的毒性。拜万蛇毒所赐，我的所有感知都是常人的数倍，自然也包括痛觉。我每隔一个月就要用毒血给母妃疗一次伤，那时，我需提前一天晚上吞下万蛇毒，让毒在自己体内养一晚上，之后取毒血放在几味特殊的药材中熬了，让母亲喝，这使三年前本已快养好的身体如今却是越发羸弱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