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一字一顿认真地说道:“答应我,桃花糕不要再给别人吃。”
桃琅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嗨,还以为什么大事呢,真是奇奇怪怪的条件。”桃花糕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随随便便的送给别人啊,她自己都不够吃呢!
“不过,好吧,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给别人了。”
听到满意的答复,净尘这才把手里的桃花糕分桃琅一半,品着嘴里的桃花糕,入口绵软,甜滋滋的却一点也不腻。
这桃花糕,当真不赖呢。
净尘如此想到。
长安夜市比白日里更加繁荣热闹,整整一条街叫卖声此起彼伏,每个小货摊上都挤满了人,灯火通明,人声暄沸。“怎么样?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吧?”桃琅同样带了个帷帽,露出脸来笑嘻嘻的问道。
净尘微微点头,自小他就体弱,在没入寺前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听人说过灯会的热闹好玩,但听闻总不如亲见,今日才头回感到一种热闹的氛围。
今日,才算见识到何为人间。
桃琅在人群中看着这个一直故作深沉稳重的少年,他一身漆黑长袍,墨色的帷帽,一板一眼的举止,与这氛围格格不入。突然心头涌起一股心酸之感,大抵是因为他们都是孤独的吧。桃琅在十年又百年的时光里穿梭,目送一个个生命朝夕替换,快乐的日子总是有的,但更多,都是所谓孤独。
于是,桃琅伸出手,“走吧,我们可不能走散了。”郑重又温柔。
她知灵山有规,但她就是想牵着面前的人,纵使是老天也是没办法的。
有哪个少年是天生下来就老气横秋的?
他只是比一般的人更加会忍耐,更能隐藏好心里的欲望。
不要奢求,就是他的想法。
而现在所有的清欲,僧训,自制,都在这只伸出的手面前瓦解了。
他所缺失的那份人间,一旦有人愿意补给他,他就会如洪荒野兽一般无节制的全部接受下来。
或许他没有遇见桃琅之前,他可以清心寡欲的做一个和尚。但现在,他深知没办法了。
若见流月一面,可抵星辰万眼。
净尘同样握住桃琅的手,带着破斧沉舟的勇气和不可磨灭的温柔。
佛祖啊,您就大发慈悲,让弟子放纵一次吧。
桃琅紧紧牵住净尘的手,生怕他会反悔,见净尘没有挣脱终于如释重负的笑了,净尘也笑了,两人都没有说话,可偏偏胜过万千言语。
偌大的长安城,整条街的桃花都开的正艳,从门户里探出枝来,娇嫩欲滴。怎么会有人注意到他们呢,街上有无数对青年男女走在一起,趁着这个机会互诉衷肠,他们就手牵手一起漫步在这条长长的街,仔细的欣赏着长安美景。
“你生辰八字是多少?”桃琅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打破了这个沉默的气氛。净尘被这个突然的话题吓得一愣:“怎么想到问这个?说到底也快了,这个月的十九。”
今日就是十五。
桃琅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下来,“没事没事……哎!快看,那有放花灯的地方!”
不过,也没沉重多长时间。
毕竟,能过一天是一天嘛,他们人就是应该活在当下。桃琅也不是没想过看看净尘的命格,但最终还是放弃了,看破了这一切有什么用呢?她也不能帮他改命,花界也是有规矩的。
不如,趁着现在,尽量的去温暖陪伴在身边的人。
桃琅屁颠屁颠的买了两个花灯回来,递一个给净尘,净尘低头一看,是一只凤凰,做的栩栩如生,精巧别致。
“你的是什么?”净尘问。
桃琅晃了晃手里的荷花灯:“荷花灯,我是花仙子,当然要放荷花灯啦。”
护城河旁有不少人在许愿放灯,蜿蜒且长的护城河被花灯点亮,河面变得明亮起来,,花灯挨着花灯放下去,顺水而下,带着人们的希望和美好祝愿就这么飘远。
桃琅带着净尘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将花灯放下,“你要不要许个愿?”桃琅回头问道,净尘微微一愣,随即摇头拒绝:“不了。佛曰……”没等说完,桃琅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停!快点许个愿就得了!”
净尘无奈,只好乖乖合掌许愿,桃琅也学着合掌默默许愿:“我希望呢,我可以度化成功,不用秃头!然后呢,我的朋友要长命百岁的!”
不仅是指净尘,还有清空。
就在她许愿的时候,桃琅突然感觉有人拽她衣角,睁开眼一看,是一个小女孩,年纪不大,胳膊上挂个小篮子里面还剩几朵花,“姐姐,你要不要买几朵花送给哥哥啊?花买的越多心意就越真哦。”
净尘在一旁手里捧着一大把花,低头不看她,微微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合着这小姑娘刚刚用这招套路了净尘一把啊,但她桃琅是谁,是走过山涉过水,见识过大场面的人,这小姑娘碰着她可真算倒霉了。
等等,似乎有什么不对。
桃琅着实吓了一跳,她没特意显出身影,应当是只有净尘才能看出来,刚刚一时疏忽,现在反应过来,连声音也变得凌厉起来“你是谁?”
净尘也意识到不对,面上严肃了起来,手上握住随身带着的锁灵囊。
没想到小女孩却哈哈大笑起来,“桃琅啊桃琅!你可真是笨死了!你一个桃花仙,连我你都看不出来!白活了么这不是?”话音刚落,小女孩摇身变化为一个红衣女子,长发如墨,瓷肌胜雪,五官大方美艳俊丽,眼神中更带有一丝不怒而威的气势。
和桃琅美的不同,如果把桃琅的美比成三月明媚的桃花,那她绝对是那惊天的波涛。
震撼又不敢亵渎。
顾长欢一打眼净尘,眼睛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一般,却又带着一丝纠结:“他真像一个人。”
桃琅好奇:“像谁?”
顾长欢摇摇头:“不知道,忘了,活了太久记性不大好。不过我敢保证我认识一个跟他很像的人。”
顿了顿,朝着净尘笑着说:“僧者不必担心,吾与桃花乃是老友,手中的锁灵囊可不是凡物,还是不要拿出来了吧。”
净尘没有搭话,合掌行了个礼,天下有这般气场的人不多,定然不是一个普通小仙。
顾长欢微微点头,以示回礼,问道:“可否请教僧者法号?”
“小僧净尘。”
“天资极好,根骨更甚,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可惜……”顾长欢点评道。桃琅生怕顾长欢说出点啥,连忙接上话“可惜入佛门了,不然修仙也是极好的,说不定还能混个仙官当当。”
净尘微笑,说:“不必可叹,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而其中滋味百回,既然我已来世一朝,见得世间精彩,就是死,也是心甘的。”
桃琅微微失神,原来,他知道。
顾长欢却也笑道:“想死没那么简单,汝的心愿吾听到了,吾允了。”
这么算来,她那倒霉弟弟也关了快两千年了。
顾长欢不易察觉的叹口气,过一阵子又有的忙了。
“所以说,上神您是来实现愿望的吗?”
顾长欢丝毫不顾形象的挠挠头:“忘了,忘了我找你啥事来着。”
最近,记性突然的不好了,有点奇怪啊。
桃琅气笑:“哪找你这么不靠谱的上神?难道父神没有赐予你你智慧么?”
顾长欢怒“放屁!你一个小妖懂个屁!本上神这叫大智若愚。”
“哟,那您倒是说说看啊?你说你来干嘛的啊?”桃琅不甘示弱。
顾长欢瞪眼威胁着桃琅:“我不是说了我忘了么!你不要胡搅蛮缠啊,你信不信我诅咒你?”
桃琅同样伸长了脖子,瞪着顾长欢:“你诅咒一个试试看啊!你上神了不起啊!”
两位神仙全然没了形象,当街就掐起来互相嘴炮攻击对方,净尘扶额,原来神仙的世界是这样的么?
“两位,别吵了……”净尘小声劝架。
“上一边去!”桃琅和顾长欢异口同声地说道。
原来,神仙打架是不能拦的。
顾长欢和桃琅又忿忿的瞅了对方一眼,各自转过头去,不肯看对方。
“你还不走?”桃琅没好气道。
顾长欢呛声道:“普天之下没有本上神不能呆的地方。”
“哼!”“哼!”
气氛突然降到冰点,两人都安静了下来,但情况还不如刚才。
“奶酥奶酥的甜饼喽!奶酥奶酥的甜饼要不要啊?”
远远的传来了小贩的叫卖声,桃琅吞了吞口水,打破沉默,“顾长欢你吃不吃?”
“……吃。”顾长欢诚实的点点头。
当净尘捧着俩袋甜饼回来的时候,顾长欢已经和桃琅和好了,俩人坐在大石头上侃着大山:“顾长欢,你就直接帮我度了这个化呗?”
“不行啊,世间万物皆有轮回命数,这是天道,谁也不能插手,就算父神也无法做到。”顾长欢托腮,没了平常的威严洒脱,满脸的无奈感慨,像极了一个普通的人间少女。
桃琅也点点头,表示赞同:“是啊,就像你当时下凡历劫当了顾家的女儿,我和夔乐那么想帮你改命,可你还是死在了他的怀里。”
顾长欢摆摆手:“不提了那些往事了,你家小和尚回来了,他可不是一般人。”
桃琅嗔怪道:“什么我家的,莫要让他听到了,又该不理我了。”说是这么说,脸却红了。
净尘走近,递给两人一人一份甜饼,抬眼看桃琅说:“该回去了,不然师父该发现了。”
“好,那我们走了啊。”桃琅边吃甜饼边跟顾长欢道别。
此时,灯会的人已经散尽,大街上就只有桃琅他们俩个人和灯会留下的狼藉。
桃琅和净尘并肩走着,夜色撩人,月光清冷但亮。
微风吹起桃琅的碎发,露出她干净的脸庞,长长的睫毛不停的扇动着,像只飞舞着的蝴蝶。
“今晚,你开心么?”感受到净尘的目光,桃琅停下来问道。
净尘点头:“开心。”
桃琅笑了,笑的很淡,带着一点忧伤的味道。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我知你孤单,想陪着你,若失莫怪。”桃琅似是非是的解释。
净尘张了口,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停住了。
良久,他缓缓开口:“多谢。”
他终究是不能再说什么,他遗憾自己是僧人,也庆幸自己是僧人。
能遇见就是天大的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