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治疗也不过是月余的时间。期间，凤西神态没有任何异样，云淡风轻地似乎变成瘫子也不过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连乔整日陪在一旁，夜里就攥着凤西的手伏在床边睡去，整夜都不放开。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怕还是仅仅为了确定那人在不在。无论如何，连乔只有一个念头，握紧凤西的手，永远都不再放开。
不得安眠，也没有食欲，连乔以极快的速度消瘦，精神却是好，甚至多了些隐约的亢奋。平日里寡言的连乔，这个时候，大抵把一辈子的话都拿出来用掉。说的最多的，是关于两人的未来。具体一点，便是一幢只属于两人的房子。
“墙壁用大地黄做基调，我可以在上面画些人物或者花草。窗帘呢，就用白色的。你喜欢白色对不对？我也喜欢呢，干净的颜色，看起来也会让人开心。地上铺厚厚的毯子，啊，不行，你要用到轮椅呢，那就只要地板就好。一定要有很多的蒲团，可以方便我们随时坐下来。不要沙发，那个太容易让我睡着，不好。对了，我们做一个大大的壁炉好不好？当我们老了，冬天的时候就可以缩在壁炉旁，我在你的腿上铺一层毯子，我呢，就坐在蒲团上，聊天，或者给你读报。你可以在那里很放心地睡过去而不用担心会着凉。差点忘记了，我们再养一只猫，养得肥肥的，缩在壁炉旁陪着我们，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连乔喋喋不休地讲着，凤西就靠在床边安静地听，眼神晶亮。偶尔在她讲累了停下来休息时，便会露出点赞同的笑，然后轻轻拍拍她的手表示满意。
“那种房子，在英国会比较常见。想要去英国定居吗？”
“英国啊？没有关系，在哪里都可以。呀，我差点忘记还有小北呢。要是到了那边的话，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呢。好好，就去英国。”连乔开心到脸上都泛了兴奋的光泽。
“一家人？”凤西挑眉。“我们？”
“你不喜欢吗？”连乔心虚地瞥一眼男人，脸上多了点羞赧。“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生活……”
“不，我很喜欢。”凤西摇头，鼓励一般反握住连乔的手。“只是，委屈你了。”
“不会！”连乔差点跳起来。“我还怕你会拒绝我。我长得丑，又没有多优秀，能追到你简直是我上辈子，不，还有上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乔乔。”凤西多了些黯然。“我是不是很没用？一直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身边的人，结果，除了伤害，什么都没有做到。甚至是这一次，我本来抱定了心意要把事情解决，最后，却伤了所有人，甚至，还要委屈你跟一个瘫子过一生。我其实就是个废物，对吗？”
“我，再也不要从你口中听到废物这两个字！”连乔涨红了脸。“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棒的那一个！”
凤西微微笑起来。
“原来，乔乔真的是对我一见钟情呢。”
轰得一下，连乔满身的血液又冲回了头顶。羞赧与被看穿心事后的窘意让她半晌抬不起头来，可是还死鸭子嘴硬，梗着脖子就急急否定。
“胡……说，才不是一见钟情！”好吧，是又怎么样？就是不能承认啦。会丢死人的好不好？
“可是，我记得，那时候你第一眼瞧见我，脸红了呢。”凤西挑眉坏坏一笑。
“才没有！”第一次见到时，只觉得是只青花瓷好不好？明明是很久后才察觉到喜欢那种事呢。更何况，钟情的那会儿，哪里有脸红？根本是心跳到想要尖叫好不好！
凤西笑笑不再戏弄连乔，只是愈发用力攥紧了她的双手。
一直到出院，庄昭唯都没有出现过。凤西也决口不提，甚至还会拒绝沈舟平到病房来探视。所以，即便沈舟平的办公室在楼下，住院期间，他的探视也不过是在凤西熟睡之后。对于凤西的异样，连乔察觉了，却也下意识当做不知。只要凤西能够开心，就算拒绝见所有人都无所谓。更何况，潜意识里，连乔也对那两只惹恼凤西而害他摔下楼的家伙有点怨言。
好吧，连乔承认，怨言是有很大一堆啦。明明都是身手矫健的家伙，怎么就能在最关键时刻脑袋当机然后眼睁睁看凤西摔下去？更气人的是，沈舟平明明被称作鬼医，所有他想要救的家伙都能抢回命来，偏偏到了凤西这里就无计可施。哼，她连乔也会有小心眼，就是要迁怒，就是要生他们二人的气，怎么样！有本事就敲坏她的脑子让她变白痴然后彻底忘记两人犯下的错啊。做不到，那就继续受她的碎碎念吧！
出院前，沈舟平推着轮椅出现在了凤西的病房内。当然，还是选在凤西熟睡之后。瞧见轮椅时，连乔一瞬间还是涌出些难过来。好吧，事实上，这一个月里，她鸵鸟一般刻意忽视凤西下半生要靠轮椅生活的现实，只是无意识地安慰自己，没事，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如今，轮椅来了，那华丽的假象也被硬生扯碎。
凤西瘫了，永远站不起来了。血淋淋的现实呵。
“我一直以为，你没有对我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动心。”
长廊外，两人像过去的无数个午后一般坐定对聊，只是谈论的对象再也不是这家外卖比较好吃或者那家叉烧做得差劲之类的无营养废话。
“是吗？呵，有时候，我也会错认为自己喜欢的人是庄昭唯。”连乔笑，十指交叉在一起放在双膝上。“其实，交不交心又有什么区别呢？即便我真的喜欢庄昭唯，凤西出了事，我大抵也会选择留在他身边。”
“有些时候，我真的很想让你自私一次。”沈舟平望着无尽的黑夜，眼神飘忽。
“有呢，这次，我就自私了呵。很久以前，我曾经答应过庄昭唯，会乖乖呆在他身边直到他觉得腻为止。现在我却爽约了。不仅爽约，还害得他失了自由，呵，最该死的人大概就是我了。”
“订婚只是他的意愿，跟你没有关系。”沈舟平黯然。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没有跳出来替他挡刀，大约他也不会无意识地把我放进心里然后在某天不小心爱上了我。我这么差劲，却让他费尽了心思来讨好，真是个傻瓜。”连乔轻轻叹一声，交叉的十指下意识紧攥起来。“当初，他是以答应家中安排的订婚为条件换我进DR。工作。瞧，他是不是很傻？”
“所以，你为了报恩，甘愿留在他身边？”沈舟平掉转了视线看回来，脸上多了几分诧然。“然后，拒绝我？”
“我很庆幸，没有欠你什么。否则，我该怎么办呢？身子只有一副，已经给了庄昭唯，再拿来给你，大约你也会嫌弃吧？而那种身子给别人心给你的无聊举动，我也做不来。”自以为说了个好笑话的连乔，想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抱歉，舟平，让你失望了。”
“傻瓜。”沈舟平轻叹，也不知叹得是谁。
翌日，凤西出院。坚持自己坐进轮椅，费劲全身气力撑着身子一点点挪进去，动作笨拙又吃力。连乔杵在一旁，眼里居然就生了点湿意。因为不想再看他吃力挪进汽车的样子，连乔也固执了一次，执意推着凤西一点一点挪回了半山的别墅。
“以后，等我年纪大了推不动你了，就让小北在后面推，我跟在一旁。我们去看海，去散步，去吃好吃的东西，去看广场上数不尽的白鸽。回来时我走不动了就坐到你腿上，让小北推着我们两个人回家。”连乔笑。
“抱一个老太婆，感觉很糟糕。”凤西煞有介事。
“喂，你！”
“不对吗？相比之下，我倒是喜欢抱那只老得走不动的猫。”
“我会把你踹出卧室让你没床睡哦。”
“这么快就变成悍妇了吗？我好害怕。”
“哼，知道怕就要乖乖听我的话。就算你讨厌吃青椒，我做了，你也要乖乖吃掉，不许再背着我把青椒倒进小北的碟子或者垃圾箱。也不许再说我像唐老鸭，更不许说我是从冥王星来的。”
“咦，已经知道唐老鸭是什么东西了吗？”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唐记浓汤老鸭吗？我有吃过唉，好油。”
“……”
“哼哼，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骄傲地对天扬下巴。
“是是，你不是唐老鸭，是普京。”
“好熟悉的名字……啊，那个帅男人对不对？俄罗斯的总理总统还是总管家什么的？”
“回家……”
“哦。”
没营养的对话一直持续到两人挪回半山别墅。虽不至于累惨，但气喘吁吁并且脱力倒是真。到了门前时，连乔又有些头痛。虽然没有可怕的台阶，可是门前的玄关还是让人头大。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木板做搭桥，连乔的脸皱成包子。蹬蹬跑进房子里转了半晌，最后提着偌大的案板跑出来。
“嘿嘿，这个案板果然是家居必备之良品呢。”连乔笑得没心没肺。
凤西黯然，人还在笑，眼里却多了几缕阴霾。
喜滋滋地放好案板做成简易的搭桥，连乔哼哼唧唧半晌才把轮椅推上了玄关，差点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过了玄关，再跑回去把案板拿回来搭在门口的台阶上，再推。好不容易进了房，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嗯，先去卷。
而在连乔猫着腰一点一点滚地毯时，凤西就安静地坐在轮椅中看着，看连乔因为瘦得离谱而弓成了虾米的腰身，看她因为走了一路而生了汗湿的额，看她笨拙地抱着高出一头的地毯挪进房间。凤西看着，一丝一毫都没有错过。等到连乔带着满脸红晕兴冲冲地跑回来时，凤西仰头，笑容浓烈。
“乔乔，我们明天去看日出，好不好？”
“好。”连乔眯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