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乔的好眠大约也就维持了两个钟头。
被山响的砸门声吵醒时，连乔有当场死掉的冲动。全身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快要死掉了，快要死掉了，头重得也像塞了一堆铅块，不对，应该是铁块在里面。很想忽略那砸门声继续睡，只是等她悲哀地发觉山响一般的砸门声犹如魔音穿耳回荡不去时，痛苦过后也只能咬了牙爬起来开门。
阳光倾泻的一瞬间，连乔眼前一片金光。
“你，好点没有？”
门外站着的，是一脸恨恨的庄昭唯。手里提了个保温桶之类的东西，倚着门站定了，还一脸鬼祟地东看西看，唯恐被人瞧见一样。
“你来做什么？”连乔脸色不好。
“探望病号啊。闪开，快让我进去。提着个傻到家的饭桶，我的面子都丢光了。”庄昭唯忍不住抱怨。
连乔却不打算让开，一语不发挡在门前，摆明是想送客。庄昭唯这次可是学乖了，眼一翻只当什么都没瞧见，还趁连乔恍惚时一个矮身就钻进屋里，半点没含糊。
“喂，你，出去！”连乔皱眉。
“死女人，你毛病真多。”
庄昭唯黑着脸退到门边来，却不是走人，反倒起脚利索着把门踢上了。力道大了些，门狠狠关上，震得房梁上尘土纷纷扬扬洒了大片下来。
“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吗？”庄昭唯瞪大了眼。
六坪大小的地儿，一张床，一张桌，然后，没了。墙上开了个小小的气窗，大约也就刚刚能把脑袋伸出去。后面大概是个废弃的小院，从气窗里看出去，除了杂草还是杂草。若是关了门再顺便关了窗，屋里黑漆漆的，活似监狱中的禁闭室。
“住在这种鬼地方，难怪会变成神经病。”庄昭唯嘀咕。
人都已经进来了，自然没法再轰出去，也没那个气力再打一场后把人轰出去。连乔僵着脸色坐到床边，双眼瞪得浑圆。突兀被人死死盯着，庄昭唯也不自在，讪讪一笑，忙不迭把提了多会的保温桶摆上了桌。
“早上是我不对，我道歉，成不？谁让你一声不吭就跳楼跑了？我有那么可怕吗？在学校里找了你两天也不见踪影，这才一时心急把你扛出去。本来是想给你换药来着，哪成想你……”
庄昭唯本来还想抱怨两句的，瞧见连乔脸色不好了，这才聪明地闭了嘴，紧着把保温桶打开来。热乎乎的白粥，香气四溢，倒也叫人有了胃口。
“知道你胃不好，我特意下厨帮你熬的粥。看你，多大的口福。以前谁能这么大脸面叫我下厨啊。”庄昭唯动手盛粥，嘴里还忍不住碎碎念。
来时怕她这边没有餐具，沈舟平特意挑了个有夹层的保温桶，勺子放在上面。这会真个来了，庄昭唯忍不住又咋舌，沈舟平那小子，简直就是个人精，到底还有什么不能叫他猜着？
“喝了粥，我算完成任务，你也别再气了，成不？”
庄昭唯举着粥送到连乔身前，一脸灿烂的笑。
“我已经欠你一个人情了，又把你打得胃出血，感觉实在够差劲。咱们不闹了，以后和和气气地处，好吧？”
连乔看看粥，再看看庄昭唯，脸色慢慢就有点古怪。
“谁熬得粥。”
“我……”庄昭唯尴尬笑，到底还是说了实话。“是舟平啦。”
“庄昭唯，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厚脸皮的男生。还是个灾星。”
连乔泄了气，到底还是接过粥来。最简单的白粥，却是美味。连乔小口小口的喝着，胃里慢慢就暖了起来。
“好了，误会解除，以后，咱们不闹了。等你好了，继续陪我练拳脚哈。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带劲的对手。”庄昭唯蹲在床边，一脸灿烂的笑。“就凭你这么好的身手，我都舍不得放你走了。”
“不放我走，难不成跟你纠缠一辈子？”连乔翻个白眼。
很多年后，当连乔偶然想起那个闷热的午后，想起脸上还带着些稚气的庄昭唯蹲在自己身前笑得灿烂时，突然便生了悔。
如果，那时候没有赌气一般说一辈子，会不会，自此便断了恼人的交集？
可惜，人呵，哪里来的那么多先知先觉？
高考倒计时还有十七天时，连乔的生活中多了三个男人。一个害自己挨了一刀，一个熬了一碗粥给自己，还有一个，霸占了自己惬意的课桌。
生活还是平淡又缓慢的前行，却也有哪里稍稍起了变化。
许是当初怕三个人一并出现给人的震撼力太过强烈，分班时三人便去了不同的班级。连乔在发觉抗议无效的情况下，也只能默许了自己的领地被分割一半的悲惨命运。高考复习到了白热化，对连乔而言，却只代表着牢笼一般的生活马上结束。结果一时高兴过了头，在教室里便没有再清醒着听完一堂课。
庄昭唯在的班级是在三楼上，每每课间休息时，统共十分钟的时间也要巴巴跑来，靠在窗边跟连乔闲扯。可怜连乔，每次都要睁大了眼听庄昭唯的豪言壮语，结果便是左耳进右耳出。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诸如今日又收到几个女孩子的礼物表白的信件约会邀请等等，这些自然是要自动忽略，但提及他们三人的事，却还是多多少少记了下来。
自小熟识的三人，家里状况好得人神共愤，三家也是世交。之所以挑在高考前转校，是为了体验一下正常学生高考前的感觉。而选中这所学校的原因，却是因着庄昭唯的神手一抓。在三个家族产业遍布的城市里挑选出的优秀学校，名字写在纸上揉成一团后扔进盒子里。庄昭唯随手一抓，然后，三人就出现在了连乔眼前。
听庄昭唯侃侃而谈时，连乔愣了很久，最后终于得出个结论，原来与喜欢学校外的林荫道才报考这所学校的自己相比，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更无聊的家伙存在。
再然后，连乔发觉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三根草里的一点红。当然，不是玫瑰也不是海棠，充其量是路边的野花，还是被风摧残过的残花败叶。
与庄昭唯每每课间必到的陋习不同，沈舟平整日都是安静的呆在自己的教室，出现时则也意味着一日学业的结束，晚餐时间到。开始连乔还会拒绝一同用餐，因为人受不了被全校女生刀子样的眼神剜，胃更受不了准点准时的豪华大餐。当然，沈舟平也不反对连乔的拒绝，只是会吃过饭后提着包好的饭菜送到连乔面前。
这下，不仅是女生，连男生的眼神都成了刀子。
连乔受不住，最后只能乖乖跟着每日一同去吃晚饭。也得益于沈舟平的怀柔政策，直到高考结束，连乔的胃病都没有再犯，肩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
至于霸占自个领地的青花瓷凤西，直到高考结束，两人的对话统共三句。
连乔说，你睡过线了。凤西说，无聊。连乔说，你一个大男人占了我三分之二的桌面，还想怎么样？霸占整张桌子？凤西说，闭嘴。连乔说，有本事你把三八线画到我面前，然后把我轰走。凤西说，有病。
好吧，连乔承认，自己的确有病。像个傻子样在桌上画了三八线，为的是争块地好在课上睡得安稳，然后更像个傻子样跟身边的男人讨论谁多占了地，不是有病是什么？而这三句话，便是两人第一天开始做同桌后的对白，剩下的十六天，两人埋头睡去，再没多说过一句。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高考前最后一日。因着惯例，考前最后一天是要放假的。下午放学前，教室里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似乎连最后一个钟头都等不下去。美梦三番两次被打断，连乔恼火，索性提了包出了教室。走前倒是意外发觉，青花瓷凤西也已经走了。
真个出了教室，连乔又没了回去睡觉的兴致，便似游神一般在校园里闲逛。似乎是因为快要解放的缘故，整个学校里乱七八糟地闹腾着，叫人心烦意乱。连乔嫌烦，专找人少的地方钻，钻来钻去，最后钻到了学校综合楼外。
从月前就开始整修的楼栋，暂时停了一切活动。而设在里面的美术室与音乐室也搬到楼后的一排平房内暂用。这会功夫，静悄悄一片。连乔转了身正想离开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钢琴声。
是命运交响曲。
连贯的琴声，指法纯属，似乎连感情都拿捏得到位。之前曾经听过学音乐的学生抱怨这首曲子难弹，有了指法却顾不上感情，气煞人。突兀听到琴声，连乔便怎么都挪不开脚了。回神时，人已经站在了琴室外。
洞开的门，古旧的钢琴，男生安静地坐在钢琴后。因为逆光，看不清那人的脸，却瞧见了夕阳在那人身上留下的光晕。连乔怔怔站在门边，里面的人也抬头看出来。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是隔空相望。
琴声停下来，不过片刻，流畅的琴音再度倾泻。却换做了不知名的曲调，更像是即兴弹奏，温柔地缓缓地跳跃，带了某种魔力，叫人深陷。晚风袭来时，额前的发散开来，藏在发丝后的眼睛突兀被风轻触，于是，便生了湿意。
连乔知道，自己该离开的。留在这儿，不过是扰了那人的雅兴。只是迟迟抬不起脚。那琴声太过美好，这个傍晚，太叫人迷恋。便再也生不出气力抽身离开。
刺耳的电话铃声却在这时突兀插了进来。
琴声戛然而止。
“凤西，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跟你没完！”
庄昭唯的声音透过语音留言清晰传了来。
连乔猛地回神，急急转了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