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悄然从海平线升起,露出了它黄金铸就般的璀璨一角。
“登”的一声,军舰顶端的巨大探照灯被关闭,轰鸣了一夜的炮膛热得发烫,炮兵们也停止射击,看着在他们手下变了样的海贼船,挥舞着拳头互相鼓劲,时不时发出低沉而兴奋的呼喊。
四艘海贼船原本流线型的美丽船体,此刻像是被狗啃过一样,到处都是有人小半个身体大小的洞口,只能用几块木板勉强修补,像是穿了太久打满了补丁,看不出原来外形的破旧风衣。
与耶尔同一个炮位的士兵,这个脸上洋溢着笑容,明显刚刚成年的年轻人高兴地走到他身边,自来熟地把一个胳膊搭到耶尔的肩上。
“干嘛这么愁眉苦脸?昨天晚上我们可是狠狠地教训了这群海贼们一顿。”
耶尔转过头来看看他,有些迟疑地咕哝道,“我总感觉不太对劲…”
“嗨,咱们可有四艘军舰,还有更多在来的路上,要我说,这群海贼肯定都被吓破胆啦!”
见耶尔不说话,他走开一步,向他伸出手,“我叫阿莱,你呢?”
“耶尔。”
“哈,耶尔,你肯定是老兵了吧?你的炮打得可真好,又稳又快,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呢。”
“我是三个月前刚刚参军,本来是没资格参加这次任务的,嘿嘿,还是教官看我们成绩不错,推荐我们提前来的,和我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人,就是不知道这会儿在哪。”
耶尔仍旧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答话,这个阿莱虽然穿着一身军装,但长着一张娃娃脸,自然卷的柔软棕发,声音柔和,说起来就没个完,带着一股天真的神气,不像个士兵,倒像个学生还更多一点。
“欸我看你都不怎么和别人说话,总是独来独往的,你是被抽调过来的吗?你的朋友们呢?”
对阿莱的问话充耳不闻的耶尔看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神情一震,突然明白了什么。
灯!
海贼们在等我们关灯!
他一把将阿莱拍的一个趔趄,“跟我来!”
当他们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船长室中时,迎接他们的确是正站在桌前的上校和正襟危坐的中层士官们的惊讶目光。
在听完耶尔的猜想之后,腰挟竹剑的枯瘦上校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轻笑道:
“克里克不是个会束手就擒的家伙,多半有什么计划,不过,我们这些做上司的都有所准备,你们不用太过在意,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呵呵,不过你们两个年轻人很不错,就在这陪着我们吧。”
阿莱听了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上校先生,这都是耶尔想出来的,跟我没关系。”
上校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一边站的笔直的海兵。
“耶尔吗…我记得你好像是那次…的幸存者吧?”
“是的,上校先生。”
“好好干,这次也许是个机会也说不定呢。”
“是!”
耶尔双腿一并大声回答道,但即使知道了上校等人早有防备,他的心仍旧无法平静,不过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接下来他就和阿莱站在一边,充当着将官们时不时的交谈的背景板。
克里克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耀眼得夸张的乌金半身甲,黑色棉甲手套,常人可以用作盾牌的两面乌金圆盾堪堪装在他宽阔的肩上,一袭黑色斗篷,手持一根两米多长的尖枪。
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邪笑,满意地打量着眼前形貌各异的凶悍海贼,这群海贼数量不多,只有区区二十来个,但是个个都是能够以一当十的精锐,是跟着他一场场仗打下来不断蜕变的真正心腹,无一不是心狠手辣,又对他的命令绝对贯彻执行的恶徒。
克里克咧嘴一笑,“这群海军们追了我们一天一夜了,今天,咱们就给他们来一下狠的,怎么样!”
“杀光他们!”“誓死追随首领!”“提督无敌!”
看着众人的反应,克里克十分得意,又看向身边沉默不语的阿金。
“阿金,另一边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克里克大人。”
“嗯。”
“走吧!”
克里克一声吆喝,这群海贼顿时分成两批,分别由在他和阿金的带领下,悄然地从猛虎号转移到了另外两艘装有加速装置的海贼船上。
本来依着克里克那骄横傲慢、好大喜功的脾性,这些加速装置都是装在他的座舰上的。但随着猛虎号的不断扩建与加固,不断上涨的重量让这些装置的提速作用也越来越微弱,最后不得已,只好拆下来换到其他较小的海贼船上。
不过这样也有个好处,可以同时对多个目标发送袭击。
比如现在,只要克里克自己先去解决一个支部上校,腾出手来后再去帮阿金解决另一个,那么这两只海军舰队就基本宣告死刑了,而船只的损毁也能立即得到补充。
到达仍被不停追赶的海贼船之后,克里克透过船长室被随意修理后产生的缝隙看向不远处那些熟悉的军舰,阴恻恻地一笑。
“动手吧。”
动力室里两个海贼打开燃料口,高温熏得两人虚着眼睛。他们侧着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将半人高的铁圆筒里的煤炭一把倒了进去,一气倒了三桶然后立即关上窗口向后退去。
然而还是来不及,跃动的火焰在两人面前一掠而过,燎光了他们眉毛和胡须,两人紧紧地贴在墙角,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台无端暴怒的钢铁凶兽。
难道这玩意儿要炸在我们俩手里啦?
炉中通红的火焰透过边边角角处细微的缝隙钻出,好像有一只小小的太阳被罩在这铁壳子里。噼啪爆炸的闷响从燃料倒进去那一刻起就没有停过,机器的震动也越来越剧烈,结合处通孔中的螺钉突突地一跳一跳,好像下一秒就要挣脱开被压在身上的重担。
不过就在这些异动越来越剧烈时,这机器的内部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了,叮铃咣啷的声音响了一阵子后,高温与燃料的暴动反而开始平静。
又过了几秒钟,伴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鸣,海贼船猛地一震,两个海贼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不过反而一脸狂喜,显然这机器又一次的完成了它的任务。
从外边观察,这两艘海贼船的动作就要更加骇人。
暴烈的推力传送到海面上炸开,甚至激起了与船身差不多宽,却有两个船身高度的巨浪,然而这滔天巨浪的声势在机器的轰鸣声中也显得那么渺小。船首先是高高翘起,仅剩一半还插在水中像是快要倾覆,紧接着肉眼可见地颤动一下后,如离弦之箭向前一蹿,擦着水面开始滑行,电光石火之间就越过了将近百米的距离,狠狠地撞上了海军军舰。
一开始,当四艘海贼船纷纷调转船头时,就引起了甲板上海军士兵的注意,但一个反应快的士兵刚刚转身,还来不及进入舱室向上司报告,下一秒突如其来的海贼船就伴随着强烈的震颤出现在众人面前,甲板上的士兵都如滚地葫芦一般摔得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来。
当船长室内的众人还扶着身桌椅墙壁尽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时,上校已经面色一变冲了出去,刚刚推门踏上甲板,就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不少海军还趴在地上来不及反应,就被从船上一跃而下狂笑着的海贼们当着后心就是一刀砍倒,偶有几个反应快的勉强站起身抽出武器,但在实力和数量的双重重压下很快也被拨开武器乱刀劈死。
就在他推门走出的瞬间,一蓬鲜血沿着墙壁喷溅,在他的肩章上留下一点猩红。
眼前这个身子前栽,半张脸贴着墙壁慢慢滑落在地年轻人的面孔,上校很熟悉。他眼中的那种死亡留下的茫然无措,上校也同样熟悉。
这些年来从一个最低级的士兵摸爬滚打逐渐走到今天,这样的眼睛他不知看到了多少次。
出奇的是,每一次都如第一次那样点燃他心中最深沉的火焰。
刹那间他仿佛变了个人,不再是之前那个邻家大叔一般干瘦的,挎着可笑武器的和蔼男人,而是一个面色阴霾冷漠如冰的危险剑客。
手中那把铁竹木剑也撕下了无害的外衣,只是握着它轻轻一挥,举着沾血的弯刀,正狞笑着看向他的海贼的身体就一顿,随后斜斜地从左肋到右肩的锁骨处出现一条血线,然后二者整齐地一分为二,脱离开来。
倒下的海贼的心脏仍旧在强劲地泵动,血不要钱似的喷溅,离开身体之后在这充满湿润水汽的环境中逐渐化为一股红色的轻薄雾气,剑士不闪不避,默默地从血雾中踱了出来。
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好像踏在海贼们的心里。
平日里最为残虐凶悍的海贼也不禁开始迟疑,哪怕最近的海贼离他也还有十几步的距离。
所有海贼都不约而同地忽视了眼前唾手可得的猎物,将武器对准了这个可怕的身影。
海贼们互相以目示意,但却都瑟缩着不敢发起攻击,畏惧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终于,有一个海贼再也受不了这凝滞的气氛,大喝一声:“混蛋,别看不起人了!”就扣动了手中燧发枪的扳机。
这一下好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在场的海贼们都忘记了,或者是强压着恐惧,纷纷向他发起了攻击。
但是果然,他们其实还是应该继续忍受恐惧的。
上校侧身一个滑步躲开子弹,迈着小碎步,轻巧的在地上几点,闪转腾挪间,手中木剑斩、钩、撩、劈、挑、点,场中剩下的九个海贼精锐中靠得最近的四个,或是捂着胸口,或是捏着脖子,纷纷栽倒了下去。
剩下的五个海贼像是被妖鬼慑住了心神,身体绷紧一动也不敢动,绝望地看着这剑士挥来的剑刃。
乒。
“一群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