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楼的修复工程顺利得像过家家。
楚夕让他照镜子时,他两只手都是抖的。
等真看到镜子里那张脸时,他眼泪又开始直往下流了。
楚夕这次有了经验,给他递上了整包纸巾,“短时间内就不要出去了……家也不能回知道吗?”
周楼没回答,这次哽咽得更厉害。
孟半醒把兔子从小房间里抱出来,“你哭就哭了……憋着不难受?”
周楼泪眼婆娑地看看她,抽了抽鼻子,“哇”地一声就敞开了哭。
他从前的声音就像是随便折根树枝拉大提琴,公鸭嗓,难听得要命,但现在他没说话孟半醒都听出来了,算不得多好听但是好了很多。
楚夕吓了一跳,倒是孟半醒眼疾手快,反手就是一个隔音结界罩住三楼。
“这样,这样,你先听我说。”
孟半醒很敷衍地拍着他的肩膀就算是安慰,“我给你请了长假,期末考试我也会安排补考,你下学期再去,也已经通知过你家里了,你哭够了打个电话回去报平安就行。”
周楼哭得太惨了,一时间也没心情回答,点头都点得很勉强,时不时看她一眼,似乎想表达什么,但愣是不能再说出话来。
一没本人到场,二没家长通知,她怎么能替他请得来这个长假?他家里怎么会信一个陌生人的片面之词?她不会对他家里人做了什么吧?
孟半醒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的人去过你家了,说某某某皮肤科专家和某某某整容专家对你的伤非常感兴趣,联合了成立了一个专业小组,要对你展开为期两个月的治疗与修复……这个临时想出来的理由确实有点牵强了,所以是对你父母做了点催眠之类的,没事,这个催眠不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楚夕还是很温柔地冲他笑,“好了,别哭了,你现在皮肤还很薄,还有一段恢复期呢,不能哭太多。哦,还有,说话可以,不要太大声,多吃一点护嗓子的,这也是恢复期。”
孟姜女哭倒长城,周楼觉着自己没这么厉害,但他今天就能哭倒这栋房子。
他抽了两张纸巾,不太好在两位女生面前直接擤鼻涕,便只是不停地擦鼻子。
他力度很小,在前十年的生活里他都必须像对待古董珠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的皮肤,才尽可能地不弄伤,早就已经成为习惯。
再看他现在,楚夕给他的修复效果说是整容都不为过。
楚夕留的痕迹处理都非常用心,周楼保持了十年的带伞习惯,他的皮肤晒不得太久太阳,受不了高温,除了必要时候都是缩在阴暗的房间里不敢出门,所以他皮肤比现在一些女孩子都白。
那张脸单眼皮,五官端正,嘴唇因为天气枯燥都冻得开裂了,除了额角和下巴有一点较为明显鼓起的烧伤伤疤之外,要很仔细才能找出他脸上肤色的分界线,像是午睡过后因为趴着睡而压出来的红印子正在消散,但考虑到一般桌子压不住这种形状的印子,又姑且像是在暖白皮的基础上不均匀地抹上了一点很接近他肤色的粉底。
这种有点粉色的“不均匀的粉底”已经代替了他脸上、身上的所有大面积伤疤,将要陪伴他度过接下来的人生。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议论纷纷指手画脚,没仔细看过的只会跟这位陌路人擦肩而过,认真看了的会说,哎呀,你一个男孩子抹什么粉底啊——还没抹匀哈哈哈哈!
他叫周楼,三中第一丑男。
他从小到大,遭过冷眼,受过辱骂,孤立,挨打,陷害,恶作剧,不胜其数,同学把他当做取乐小丑,老师见了他就皱眉,邻里街坊不喜欢他,路人对他指指点点,父亲对他唉声叹气,母亲抱着他默默流泪,他懦弱,孤僻,只能躲在黑暗里发抖,不敢见到阳光,不敢摘下口罩,不敢抬头,不敢说话。
“周楼。”
孟半醒站在楼梯口,微笑,“……新生快乐。”
周楼看着她,眼里有光。
他很蠢,但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戴上了那个面具,站到了孟半醒的身边。
至于当年的火灾到底如何……他已经没有理由不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