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元宵，姜翊宸遣散了一部分下人，和为他送行的朋友告别后，只带着十几个随从下人轻车简从的出发了。
出了苍州城，程青悦掀开车帘，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苍州城，心里生出留恋之意，这是她生活九年的地方，也是她认识姜翊宸的地方，今日一走，不知何日才能回来。
姜翊宸理解她的心思，紧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车队最后，肖君彦慢吞吞的骑着马，不时朝身后张望，一直走了二十里地，才快马加鞭赶上前面的车队，换下马，钻进马车里。
程青悦问道:“肖公子今日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张望的，莫非在等什么人？”
肖君彦有种被人看透心思的窘迫，讪讪道:“哪有的事？我只不过是怀念苍州，想多看一眼罢了。”
程青悦心里明白，肖君彦虽是个风流公子，却并不无情，他与婉莹姐姐相识多年，要说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假的，他肯定是不舍婉莹姐姐一人留在苍州。她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并没有拆穿他。
姜翊宸双眸微张说:“肖兄既然故土难舍，何不回头，继续做你的逍遥公子，何必跟我去京城蹚这趟浑水？”
肖君彦摆摆手说:“姜兄此言差矣，故土虽好，挚友难得，你走了，这苍州城要失色不少，我留在这里，还有何乐趣？”
姜翊宸不再答话，双眸合上，闭目养神。
三日后，众人到了青州境内，行至瘴雾林时，见路边有一队身着异服、帽插羽毛、手持弓箭的人马，随行的侍卫一看像是翼族，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车队快到跟前时，那领头的人大步走到车前，见马车停了下来后，单手放于胸前，朝马车里的人弯腰施礼道:“拓谷泰求见静安王。”
片刻，姜翊宸三人从马车上下来，姜翊宸见来人是翼族族长，急忙扶起他说:“族长免礼。”
程青悦见对方年约六十，身着奇装异服，头插羽毛，又听姜翊宸称他为族长，便猜测对方正是青州翼族的族长。
关于青州翼族，以前听宸哥哥说过，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在云雾山活动了，可能几百年，也可能上千年。
族中之人以鸟为图腾，依山而据，靠打猎和采野果为生，部族中以族长为尊，下有两位长老，一位大祭司，他们依靠云雾山的有利环境，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归顺任何一个朝代，一个君王。
因翼部时不时会打劫过往商贩，在姜国之前，就有君主意图讨伐收复翼部，无奈云雾山地势陡峭复杂，常年云雾缭绕，山外还有一大片充满瘴气的树林，一般人根本就进不了山。
他们依靠瘴雾林这个有利地形，神出鬼没，所以，几百年来，没有一位君主能成功攻破。
到了姜国这一朝，虽说青州是姜国领土，但他们不服姜国管制，仍旧实行他们的族长制。
各代姜王见难以收复他们，又见他们不似以前那般猖獗，也就由他们去了。
到了如今这一代，前十几年的时候，翼族又开始不安分，时常在山外出没，官兵多次围剿未果。
后来现翼族族长统一部族后，主动修书给朝廷，说明愿意以瘴雾林为界，翼族与朝廷互不干涉，和平相处，姜王看后也同意了，就这样，双方维持了十几年的和平。
拓谷泰说:“我听闻王爷今日回京，特意前来送行，为免十八年前的事再发生，我让小儿带人随行保护王爷，务必使王爷安全回京。”
姜翊宸感激道:“多谢拓谷族长好意，十八年前的事莫再耿耿于怀，那时要不是族长你出现的话，恐怕本王难以活着走出青州。”
拓谷泰重重叹了口气:“当年我族中内乱，分成两派，我主张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安心在这云雾山生活，以保我翼部安全。而长老乌力满却希望扩大翼部势力范围，所以经常打劫过往车辆行人，那日，我恰好出山巡视，正好见你们在厮杀，这才救下王爷。”
肖君彦说:“原来族长你是姜兄的救命恩人呢？”
拓谷泰摇了摇头说:“虽说我救过王爷，可王爷也曾对我族有大恩，要不是他，我族差点就面临灭族之灾了。”
肖君彦好奇的问:“哦？说来听听？”
程青悦也很好奇，她没想到，宸哥哥跟这翼族竟然还有如此多的渊源。
“五年前，我族中内乱达到了空前严重的地步，本来拥护乌力满的人并不多，那晚，他们意图夺取族长之位，不知为何，来了许多黑衣人帮他，我们双方相互厮杀，死伤无数，眼看乌力满的阴谋就要得逞，那时，一队人马突然出现，扭转了我们的败局，后来我才知道，是王爷派的人救了我，救了我们的族人。”
姜翊宸微笑道:“拓谷族长救过本王性命，本王助你平复内乱也是应该的。”
“那次内乱，可惜让乌力满逃跑了，他那个人野心极大，这些年不知道躲在那里，等待时机。所以，为保王爷一路安全，我挑了族中武艺高强之人，务必将王爷安全送到京城。”
说完，他眼神示意身后的人，只见他们迅速躲进瘴雾林，过了一会儿出来，众人已换上姜国服饰。
姜翊宸心里暗暗赞赏，这个拓谷泰果然心思缜密。
告别完后，一队人马上路了。
回到马车上，肖君彦还是止不住好奇，他问道:“你怎么知道翼族有内乱，进而派人帮他呢？”
姜翊宸说:“我和拓谷泰族长有书信往来，他说的。”
“哦，原来如此，那你又是从哪儿找的人帮他的？”
“我跟张大人借的兵。”
程青悦问道:“那时翼族和朝廷关系紧张，张大人怎会愿意借兵帮他们？”
姜翊宸浅笑道:“我跟张大人保证，如若肯借兵帮翼族平乱，我必能说服他们族长与朝廷签订和平协议，到时候，他就立了大功了。”
肖君彦啧啧道:“你的想法真够大胆的，那张士敬胆子也不小，居然敢借兵帮翼族，也不怕皇上问罪。”
姜翊宸笑了笑，没有接话。
经过一个月的颠簸，众人终于到达帝都。
此时帝都城门楼外，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个二十多岁，贵公子打扮的青年男子站在路边，不时探着头焦急的向远处张望。
他见不远处来了一队车马，几乎用冲的姿势跑过去。
“六哥！”姜翊宸刚下马车，那男子冲上前就抱住了他。
“七弟，好久不见！”
姜翊宸微笑着拍了拍姜翊澄的肩膀，等他情绪稳定后，扶开了他，“这么大人了，还是小孩子心性”。
姜翊澄还是难掩兴奋，“我是太激动了，六哥，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整整等了十八年，六哥你果然没有骗我，你回来了！”
姜翊宸凝神看了看眼前还是那么巍峨壮观的城门楼说:“是的，我回来了。”
姜翊澄说:“六哥，你知道吗，自十八年前一别，我日日盼着六哥回来，得知父皇颁了圣旨召六哥回来后，我真是高兴坏了，母妃也是，她日日诵经祈祷，盼着六哥平安归来。”
“慧妃娘娘可安好？”
“嗯，母妃好的很，她和我一样，时常挂念着六哥呢。”
姜翊澄看到六哥，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完全忽略了身后的一帮人还在等着进城。
趁这个空档，程青悦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她不由赞叹，不愧是天子居住的地方，龙气旺盛，连这城门楼的气势都不一般，百姓好似也比苍州多很多。
身后的随从仆人也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他们大部分人都生在苍州，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全都被眼前巍峨的城门楼震住了，一个个脸上生出敬畏之色。
而在车边站立等待的嬷嬷双目浑浊，表情悲戚，似有千万种思绪萦绕心间。
程青悦注意到嬷嬷的神色，想到她定是触景生情，于是轻轻走上前，小心地搀扶着她，嬷嬷对程青悦报以感激一笑，两人并排站立，一同注目着眼前的一切。
一旁的肖君彦早已来过京城很多次了，所以他就像回家一般，见怪不怪，自然，对于周围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嗤之以鼻。
他不满被姜翊澄忽略，看他没有停下的意思，重重的咳了一声。
听到声响，姜翊澄的眼光这才从姜翊宸身上挪过来，他看了看旁边的程青悦，高兴的说：“你是悦姐姐吧，我早就听六哥说起你了。”
程青悦微笑表示默认。
“悦姐姐生的真美，怪不得六哥如此惦念。”姜翊澄由衷夸道。
程青悦不好意思的说:“七皇子谬赞了。”
姜翊澄反驳道:“哪有？能让六哥挂心的人必不简单。”
程青悦听完，微笑着不再说话。这个七皇子，看起来没有什么心机，是个不错的人。
“哎，那我呢？”一旁的肖君彦急了。
“这位是？”姜翊澄看向六哥。
肖君彦气的跳脚:“好啊，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我千里迢迢跟你来到这京城，你们一个个又是兄弟情深，又是叔嫂情深的，将我肖君彦置于何地。”
姜翊宸好像已见惯了他这个样子，只是淡淡的介绍道:“这是肖君彦。”
姜翊澄抱拳施礼:“原来是肖公子。”
肖君彦难以置信:“就这样？”
姜翊宸面目表情的看着他:“肖兄想怎样？”
肖君彦潇洒的打开折扇，拂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说:“起码你要介绍说，我就是玉树临风、风流潇洒、重情重义，人见人爱……”
终于等他说完，转过身后，一行人已经融入了进城的人流中。
“哎，哎，你们怎么都走了，等等我呀？”肖君彦在后面喊。
进城后，姜翊宸没有耽搁，直奔皇宫而去。
到达皇宫后，等太监通报过后，姜翊宸缓缓的进入了长盛殿。
时隔十八年再进殿，姜翊宸的心情很复杂，殿内看起来还是那么庄重肃穆，眼前的一砖一瓦，一桌一凳，竟一点都没变，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
幼时，父皇就是在这里，亲自教他功课，他给他讲前朝旧史，教他治国良方，给他讲为君之道，这一切，都恍如昨日。
龙座上，姜王半倚在座上，神情慵懒又放松，和印象中那个劲瘦威严的父皇不同，如今的他有些发福，两鬓已有些斑白，眼神也没有了当年指点江山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长久养尊处优而有的平和。
姜翊宸恭敬的跪下，朝座上的人的磕了一个头，“儿臣参见父皇！”
“是宸儿吗？”
姜王挺直了身子，努力向前看，他看着殿前跪着的人，有些不敢相认，当年宸儿离京才八岁，十几年过去了，他的容貌变化很大，不过，他又仔细看了看，终于从他的眉眼中看到了娴妃的影子。
“皇上，确实是静安王殿下。”身边的太监范文忠提醒道。
“真的是你，宸儿！”
见皇上起身，范文忠急忙搀扶着他，来到殿下。
姜王扶起姜翊宸高兴的说:“宸儿，你都这么大了，你看，父皇也老了。”
姜王言语间竟激动地有些颤抖，这些年，他日渐觉得精力不足，处理政务也力不从心。本指望太子替他分担，可他
姜翊宸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回到了从前父皇疼爱他的那些日子。
曾经，他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他亲自教他读书，手把手教他射箭，他们曾经也像普通父子一样，享受着天伦之乐。
他也曾说过，宸儿，父皇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那时的生活多么美好，不过，这些都一去不复返了。
姜翊宸谦虚的答道:“父皇春秋正盛，而儿臣还很稚嫩，以后需要父皇教导的地方还很多。”
“宸儿，你长得越发像你母亲了，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当年的惜音，可惜，她去的早。”
想起娴妃，姜王有些伤怀，那个温柔娴静，善解人意的女子，已经不在了。
姜翊宸相信，父皇是真心喜欢过母妃的，这一刻，他也是真心想念母妃的，不过身为帝王，怎会知道专情为何意。
他安慰道:“请父皇保重身体，若母妃在天之灵知道父皇如此挂念，她定不想父皇伤心。”
姜王欣慰，“父皇知道你有孝心，你和你母妃一样善解人意。当年皇儿身患恶疾，你母妃执意要去封地，说那里环境清幽，对你的病情大有益处，父皇这才忍痛让你们走，如今，朕看你精神不错，莫非是恶疾已除？”
姜翊宸心里冷笑，面上却回答道:“托父皇的福，儿臣到了苍州之后，遇到一个医术精妙的神医，经过多年治疗，虽没有根除，却已经好了不少。”
姜王眼中溢出高兴之色:“如此甚好，此次苍州水患，苍州刺史已上奏禀报，乃皇儿献计，方才遏制水患，且为父听你七弟说，推荐杨敬业御敌也是你的主意，皇儿果然聪慧睿智，父皇当年没有看错你。”
姜翊宸恭谨的说:“多谢父皇夸赞，儿臣这些年在苍州做一个闲散王爷，书籍看了不少，所以才侥幸想出抗洪之策，至于杨将军，儿臣幼时见过他几面，知道他乃栋梁之才，所以才贸然让七弟举荐他带兵，还请父皇赎罪。”
姜王摆摆手说:“皇儿为我姜国立下奇功，何罪之有，父皇赏你还来不及呢，怎会罚你，待杨敬业回来后，朕一并封赏。”
姜翊宸谢恩:“多谢父皇，儿臣这次承蒙圣恩，能重回京城已觉万幸，心中感激涕零，不奢求封赏。！”
“我儿谦虚了，好了，你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父皇在一个月前已命工部重新修葺了静安王府，皇儿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去给你皇祖母请安，她听说你回来，很是高兴。”
“是，儿臣也很想念皇祖母。”
“陛下。”
这时陈贵妃施施然走了进来，“臣妾近日看陛下神思倦怠，所以亲自为陛下熬了参汤，陛下趁热喝了吧。”
姜王笑说:“爱妃有心了。”
姜翊宸向她行礼道:“见过贵妃娘娘。”
“是宸儿吗？”陈贵妃笑着上前扶起他，“怎的如此生疏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每每见了我，都会甜甜的叫一声陈娘娘呢。”
姜翊宸回答说:“娘娘如今贵为贵妃，翊宸不敢失礼。”
陈贵妃注意到他腰前空空如也，问道:“宸儿，我记得你小时候，我亲手给你绣了一个荷包，怎的没见你佩戴呢？”
“我本来一直随身佩戴，但荷包年代长久，已经有些破旧了，所以就扔了，还望贵妃娘娘不要见怪。”
陈贵妃恍然笑道:“哎呦，你看我这脑袋，也是，都十几年了，那荷包必然已经破旧不堪，你堂堂一个王爷，肯定不能再佩戴了。”
这时姜王打断他们的谈话:“好了，宸儿也累了，让他早点回去吧，想叙旧，以后有的是时间。”
“陛下说的是，只因臣妾见到宸儿太高兴了，宸儿，以后得闲，多到我那里坐坐。”
“是。”
从宫中回到静安王府后，已临近黄昏，知道他们要回来，皇上已事先已命人安排了仆人到府中伺候，所以他们到府中后，一切已收拾妥贴。
众人颠簸了一个月，都很劳累，他们把行李搬回府中，吃过晚饭后，都早早的歇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