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妍的呼吸律动好长时间无法平复怦然的心跳,但她并没有直接推开失去理智的天松,而是静静地站立,等着怀里悲恸的天松冷静下来。
好一会儿,天松的抽泣变得缓和,他有些不舍地渐渐松开了手,缓缓将头脱离希妍的颈部,双手向上收拢至希妍的肩部,悲伤又带着惊喜的目光对上了希妍的目光与面容,脸上喜露的轮廓还在,但空欢的喜悦一下淡冷了。
他渐渐放开了手,低头沉默,安静地思索。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他一双手像休克了一样,无力地摊放下,他踉跄地小步倒退,仿佛下一瞬就要跌坐在地。
“将军,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请你节哀,虽然逝者已矣,可是尊夫人如果见到你如今这个样子,她该有多难过?她泉下有知能够心安吗?所以请您振作起来,好吗?”希妍微蹙着黛眉,亲切地关怀道,语气恳切幽然。
天松抬起素衣右手的印花腕口,几下揩试了脸上的纵横流淌的泪,用那种沧桑的低沉语气道:“对不起,天松失态,让郡主见笑了。”
“不,我只是很心痛,遇上这样的事,换做谁也不好受,将军莫要悲恸难已,折煞了身子啊!”
天松勉力拱手道:“多谢郡主悯怀,天松都明白,只是我还无法接受……”
“将军,你相信吗?尊夫人未曾离开过你。”
天松有点吃惊地端望了一眼希妍,深然道:“我相信,以前不管我遇到多大的困难,受了多严重的伤,我一直都能感到,她一直就在我身边看着我,鼓励我,可如今……”
“那又怎样?老天能夺去的只是她的身体,但永远无法夺走的,是她对你深挚的爱,不是吗?就像谁也不能夺走你对她的爱一样,你觉得呢?”
“对!”天松仿佛醍醐灌顶,这几天以来心里的沉重和悲恸似乎没那么难以承受了,深以为然道:“你说的对!说的对。谢谢你!郡主。”
“你能想开就好,佛曰:念相关由,一念生,一念死;一念渡化,一念入劫。”
“一念,生;一念,死。”天松楠楠道,他目视着希妍,恍惚觉得这是菩萨对他的点化。
“感念郡主点化之恩,天松无以为报。”天松再次拱手道。
“将军言重了”希妍点首以礼。
“不知郡主何故于此?”
这话点到了希妍的心上事。
“我,不久要远去回纥和亲了,临前想来拜祭先母,却不慎迷了路。”
“对不起,天松愚察,请郡主见谅!”
“无妨,且有幸目睹将军的殷殷挚情,诚如言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希妍甚是感怀。”
“郡主言笑了,若不介意,天松愿为郡主引路。”
希妍顿首为礼道:“多有感激。”
……
酒招旗风中飘飘,檀香匡长灯下,轩阁小雅窗外,灞陵河水声澹澹,遥数着千古的流芳。
“赫赫,天涯何处不相逢,相逢同为可怜人。来郡主,这杯天松敬你!”天松先干为敬了。
“将军好酒量!”希妍遮袖而饮,举止丝毫不失风雅。
天松自斟自酌了几杯,说道:“玥玲一家遭奸人迫害,她爹与我爹多有交情,我爹勉力也只是保全了幸免于难的她,我俩从小青梅竹马,她对我情深意笃,最是了解,有次我犯了错她不忍我被父亲仗打,竟用娇弱的身躯为我挡仗,我父亲才作罢。从那以后,我便十分的呵护她,后来我母亲病危,遗憾我的亲事未了,是她主动请的婚圆了我母亲的心愿。她是个好妻子,是我征战岁月中殷殷的牵挂。可惜她去的太突然,令人始料未及,她就是这样隐忍,从来不让我有后顾之忧……”
“将军,”希妍为他斟满了一杯酒,“我想夫人最幸福的事就是嫁与了你,她不曾有过后悔。”天松细细品味着希妍倒的酒和说的话。
希妍回到自己的位置,也斟了一杯,晃了一晃道:“怕只怕有缘却无分,虚了这一生。”说完举杯而饮。
“酒断愁肠,是个好东西,怎么,郡主也喜欢?”
“行者乐山山非丽,醉翁好酒酒未醇。人生之事莫不在乎情欲,但如意之事,只是十分一二,所以才要酒啊!”说完又是一杯。
“说的好,郡主,这杯敬你的满腹才华!”
“赫哼嗯嗯,”希妍低头一脸似笑非笑地笑谑,“英雄若无用武之地,持绝世宝剑又何为?佳人若无相识之人,怀惊世才华奈为何?”希妍天松碰杯再饮。
“郡主心里有苦,却无处倾诉,天松不善言词,难以慰藉。”
“无妨,得与将军共饮,夫复何求?请!”希妍举杯以敬。
“好,天松奉陪!”
不晓是不是这酒家的女儿红不够地道,两人喝了两壶,希妍才有了醉意,但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哎郡主,差不多了,醉了。”
“没有没有,久别逢喜千杯少,将军你不知道,你是个真正的英雄希妍仰慕你,多喝点,不然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她右手颤巍地倒酒,左手撑在圆桌上挥却着。
“来!干了这杯,与尔同消万古愁!”
天松看着希妍胡乱晃举着空杯,一时无语地慨然:“红颜自古多薄命,俗世何人为汝谋?家国无能,竟让一个女子背负这罪孽!”希妍已经趴下,天松狠气地一饮,将杯子重摔在桌上。
“将军你别走,再喝一杯……”
天松走到她身边,俯身伸出手时却为了难。犹豫了一会儿,他扶起希妍正身放在左怀,希妍垂头仰面露出一抹鲜丽的红唇,天松眉皱了一会儿,将她小心地怀抱起,走到床边轻轻地将她放下。
希妍是那种素面而视就惊若天人的人,像是琼台清水里的芙蓉天仙,是当之无愧的长安第一美人儿。
天松端视了一下她美丽的面容,小心帮她解下鞋子,盖好了被褥,起身放下纱帘,转身走到桌前,拿起剩下的一壶酒,走出了房门,叫来芸儿服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七月的秋,夜色转凉,澄明的月光流到了窗台,抚摸着天松的肌肤,他喝了好多酒靠在窗下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