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性情耿直,说话一向是直来直去,我娘经常戏说,你爹魂儿少,所以什么事情都想得少,难以办周全。
偏偏我有心病,想起梦中向我俯身的白衣女子,总感觉对我做了什么不利的事。我娘也常说我傻,也是个魂儿少的。有一次我就忍不住问“我爹魂儿怎么少的?”
我爹娘忍俊不禁,“你爹丢过魂儿。”
“怎么丢的?”
我娘看向一边咧着嘴乐的我爹,笑着说,“你爹小时,也就是和你差不多大,七八岁吧……”
“没那么大,五六岁上。”我爹更正。
“对,就是那时候,你奶奶领着你爹去推碾子磨面,你爹就自个在一边睡着了,被你奶奶背回来后,怎么也叫不醒,一天一夜后,你奶奶就去叫魂了。”
“是咱二大嬷叫的魂。”爹又更正。
“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你爹就醒了呗。”我娘说完,笑嗔我爹一眼,“肯定是那时候没把魂儿全招回来。”
我爹嘿嘿笑着,不言语。
我听懂了我娘的话,“我觉得我爹不傻呀。”
爹娘一齐笑起来,我爹忍不住说:“你爹不傻,就是有个傻闺女。”
“谁呀?”我首先排除自己,“妹妹吗?”
“就说你吶!”妹妹不屑的冲我翻个白眼。
“我也觉得我好像有点那什么,娘,要不你给我招招魂儿吧。”
我娘笑成一朵花“我不会。”
我扭头看爹,爹收住笑容“你真傻啊?”妹妹在一旁笑得咯咯响。
我一下就伤心了,梦里白衣女子的事我不敢提,生怕被追问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可憋在心底,偶尔就会翻腾出来,让我不得安生。
“我出去玩了。”给爹娘说一声,我干脆出门去散心。
我去了慧慧家,她和我一样大,却比我矮半头。大圆脸,白面皮,一双大眼,有点塌鼻梁,小嘴不大,总是半张半合,有时还往外探着舌尖。
她家在村北,家中除了爹娘还有一个高个子奶奶。我听说,她是抱养的,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同情,我莫名就关注起她来,后来就玩到了一起。
她别看个头小,却总是长吁短叹,似有重重心事。
我问她怎么了,因为据我观察,她的爹娘对她可好了,说起话来像哄小娃娃一样,凡事都顺着她的心思。让我都羡慕不已,甚至想,我的爹娘要是也对我这么温柔该多好。
“我烦的不是我爹娘,他们对我是挺好的。”慧慧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我烦的是我又看到白娘子了。”
“什么白娘子?”
“我家东面是谁家,你知道不?”慧慧问我。
“你家东面?”我想了想,“你家东面好像是个空院子,连个大门都没有,只有矮小的北屋三间。”她家的东邻家,我是知道的,曾去那里玩过一次,三间北屋不如说是三间敞篷,除了有房顶和三面墙,朝南的一面啥都没有,无门无窗无墙脸。两头的屋里全是稻草秫秸秆,中间屋里除了稻草还有几根粗梁条。梁条中间露出的地面比院里的地面还要洼一尺。院里有个石碾子,除此一无所有,连自家的院墙都没有。
“你知道那是谁家不?”慧慧又问。
“牛子家。”我说。这个牛子我知道,孤寡老头一个,我爹觉得他可怜无人管,有时会把他叫家里来帮他剃个头,再吃顿饭。后来把他送到了邻村新开的敬老院。听说那几根粗梁条就是他的床。
牛子去了敬老院,感念我爹的恩情,说他什么都没有,就屋里有几根粗梁条,想送给我爹,让我爹盖房搭棚时用,被我爹谢绝了,说那是他唯一的财产,留着自个用吧。
“那你知道牛子他爹娘是怎么死的吗?知道牛子为什么一辈子娶不上媳妇吗?”慧慧又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告诉你,牛子他爹被住在他家的白娘子迷住了,后来白娘子生气,就把他爹弄死了。牛子他娘就天天骂白娘子,白娘子能不生气吗,也把他娘杀了,就用一把木剑。”慧慧用手比划着,“一剑刺死的。”
“啊!”我惊得张大了嘴。一想那个画面,感觉好血腥。
“不过奇怪的是,别人看到的不是被剑杀死的,身上没伤口,可人就真的死了。”
“白娘子是谁?”我好奇。
“我也不知道,我奶奶知道,但她不告诉我,还不让我告诉别人。我家就我和奶奶能看到,我爹娘看不到。”
“为什么?”
“我不知道。反正我看见好几回了,穿一身白衣裳,头上梳着那样的头发……”慧慧用手在自己头上比划。见我不明白,她拉起我去了旁边一户人家,她说这是她一亲戚家,指着墙上哪吒闹海的墙纸让我看,那是哪吒他娘的图片,“和这个有点点像,但不一样。”她又找来纸笔,画了一个桃尖向下的桃子一样的东西,“是这样的。”
我尽力发挥想象去想,看到慧慧期待的目光,我点点头,做出恍悟的样子,慧慧才放下笔。
“她们还会飞,飞的比墙头都高,从他家一翻身就上我家来了,又一翻身就回到他家去了。她们有时拿木剑,有时不拿。我还见过两个白娘子拿着木剑打架呢。我奶奶说不是打架,是练武呢。”
我听着,眼里有点羡慕。这么有趣的事,我却没见过。
“你要想看就去牛子家去看,反正无墙无门,谁都能进。但我奶奶说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天灵盖没闭严实的才能看到。”
“什么是天灵盖?”
慧慧用手指指我头顶。我赶紧扒着慧慧的脑袋看,除了一头稀黄细软的头发,啥也没发现。“你摸摸,用手摸摸我的和你的一样不?”慧慧提醒。
我用手摸了半天,没摸出个一二三。慧慧也比较了一会,最后说她也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