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和死亡在某些方面上是有着相同的意义。
李长卿听完徐苏木的故事，剩余的车程没再说话。想不出更好的安慰，也做不出十足的承诺。唯有耐心的等待，等待着迷糊也聪敏的羊羔有一天毫无顾虑的迈入他设好的圈套。
徐苏木曾想过自己是否真的放下那段过往了。她认为时间会带走所有回忆的棱角和爱恋的痕迹，万里晴空就在下一个抬眼望去的瞬间。不然怎么会在车上平淡又轻松的寥寥几句就构架出完整的故事呢。
这并不是沉痛又难堪的过去了，对吧。
从海边回来的一周后，徐苏木上班时接到了高中同学的电话。
“喂，是苏木吗？”
“嗯，是我。怎么了吗？”她用肩膀夹好手机，右手鼠标点击着电脑屏幕上的文档。
“在忙吗？是我啦，白英啊。还记得我吗？”
“嗯，记得。有什么事？”
“嘿嘿，我周末要结婚啦，你有空吗？过来参加一下呀。”白英兴奋的声音，穿透的迅速又明显。
“诶？恭喜恭喜啊！周末的话，嗯……应该没事吧，在哪里几点钟啊？”徐苏木翻开桌上的日历，琢磨着周末的休息日又要忙碌了。
“没事就好，地点时间我一会发给你。就猜到你在忙，微信也没回诶”
“啊，是。太忙了，没顾上看。”
“诶诶，记得带上南星啊。这么多年没见了，还没结婚吗？”
“嗯？……诶，没。”
徐苏木一刻恍神。
南星啊，对。是叫陈南星啊。
“为什么呀？我高中时就觉得你们俩天生一对呢，怎么还没结婚呀？。”白英调笑几句。
“诶，哦。你不知道啊，我们早分手了。”
“啊？嗨。我都不知道，没事。那你先忙吧，周末见。”
再往深处走一走。走过十里桃花，十里春江，再十里寒梅。从炙热耀眼的夏走到冰天雪地的冬，从陌生字句的拼凑走到熟稔温柔的呢喃，来到被埋葬的四方井口。
年少的他，衣衫被风随意翻飞，腕上的手表磨损了光泽。唯有那闪烁几分傲气和肆意的眼，在向着她微笑。
为什么分手了。
从“你像个神经病一样”往回倒带，回转胶卷，把指责和悲伤的部分抹掉。还能不能想起春分时，那个校服里害羞的拥抱呢。
?
周末一早徐苏木收拾好就出门了，在楼道等电梯时李长卿也锁好门来到旁边。
“这么早就出门啊？”李长卿整理着领带，随意问道。
“嗯，去参加同学婚礼。你也很早啊，今天还上班？”多少有几分尴尬残留在空气里。
“婚礼啊，不错。高中还是大学同学？在哪里举行？”
“嗯，高中的，就在城南那边，也不算太远。”徐苏木把包带从头上绕过，挎好在肩。
“城南啊，那正好。我也要去那边办事，我开车送你过去吧。”
“诶？不用不用了，我打车过去就行。你忙你的事吧，我这不重要。”
“没事。你的事对我来说最重要。”整理许久的领带，乖巧顺从的贴合着衬衣，摆出温柔的姿态。
心里的池塘边，骤然落满星辰。
徐苏木扭头看着李长卿的脸，人虽正经话却暧昧。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半天没应声。
“走吧，我送你，别有心理负担。我只是喜欢你，这没有错吧，所以也别拒绝我对你的好，可以吗？”
比暧昧更直接的表白，哪里能看出上次被拒绝的影子。徐苏木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回。拒绝吧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不拒绝自己还不知道说什么，没办法只能跟着他走向停车场。
在车上时，李长卿按下车窗通风，随意说着，“高中同学结婚啊，关系好吗？”
“还行，不算特别好。”
“那对方是还邀请了全班同学吗？”
“估计是吧。有时间的应该都去了，毕竟是婚礼啊。”徐苏木打开手机查询着有没有新的消息。
“嗯，也是。几点结束？”
“我也不清楚，大概三四点吧。”说完两人没再说话，到地方后徐苏木道谢过就走了。
李长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盘算着今天的合同能不能两点前签完，好赶回来陪她一起回家。点上烟调转方向盘，往城北方向的机场快速开去。
?
婚礼现场布置的粉色系，浪漫又温馨。徐苏木签完字就坐在餐桌旁刷微博，高中同学渐渐来了一个又一个。
“嗨，徐苏木吗？”刚到的女生对苏木打着招呼。
“嗯，是啊。好久不见了。”收好手机，摆出微笑。与过往无关的随意，轻松应付着。
“是啊，都过去六七年没见了。你怎么样呀？感觉你大变样诶。”
“还行吧，感觉你也越变越漂亮了，都没认出来。”徐苏木看着面前的女生，很难想象她高中时内向又害羞。
“哈哈，谢谢了。你的南星呢？有事没来吗？”
“诶，啊，我们早分手了。”
“哦，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徐苏木抚摸过手腕，不动声色。
“我前段时间还在马路上看见他牵着一个女生逛街，我当时太忙没过去打招呼，还以为是你呢。”女生尴尬的笑着，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
“嗯，没事，早过去了。”
话音落地，视线尽头走来的男人轮廓从模糊到清晰，由暗到明。眼神明亮，稚嫩的青涩被晒黑的小麦色填充，曾经锋利又淡漠的气息如今只剩下几分圆滑的弧度。被刻上六七年岁月的痕迹，在相称的西服上留下了分毫不差的模样。如今看来，与站在四方井口旁的少年一分都不像了，一毫也不熟悉。
“大家都在啊，我来晚了。抱歉诶，路上太堵车了。”语气偏扬，措辞真诚让人挑不出错。
“没事没事，大家都刚来。南星几年不见，感觉厉害了啊。”桌上的男生嬉笑着调侃。
“什么鬼，还是老样子啊。你们才是，一个个都认不出来了。”陈南星扫过的视线停顿在徐苏木的身上几秒，继续高扬。
“来来来，快坐。喏，我们的仙女徐苏木旁边特意给你空着，怎么样？够兄弟吧，哈哈。”男生们显然不知道曾经如胶似漆的恋人早已分道扬镳了，还继续为他们的秀恩爱腾开地方。
“哎哎，不至于吧，你们真是无聊啊。”陈南星看着徐苏木没有什么反应，还继续跟旁边的女生说话，也就无所谓的坐下来了。
周身气流起伏，声息翻涌。由远及近的步伐，仿佛顺着火车轨道从回忆里沿途走来。杂草丛生，石子凌乱的间距里，两人在遥远的曾经里说了再见，却在咫尺的如今里说了你好。
“苏木，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啊？”
“哦，嗯，挺好的。你呢？”苏木伸手够着玻璃转盘上的壶柄，准备倒杯茶喝。
“挺好就好，我也就凑合吧。”陈南星说着，见徐苏木的动作有些费力，便伸长胳膊拿过。倒些茶水在她杯子里，绕着杯口滚过一周，又把水倒在碗里重复动作。
“是这样对吧？”
“唔，嗯。”徐苏木眼神停在他的动作上。
“哎，我记得啊。当年每次出去吃饭前你都要这么弄，我一个男生从来不这么矫情，被你骂了很多次啊。”
“诶？嗯，我的习惯吧。”随着动作，目光继而顺到了他腕间的表。
“是啊，你的习惯导致现在我自己吃饭前也会这样了，很难改掉啊。”侧过脸的笑容，有着些许无奈的落寞。可从成熟的眉眼上，还是捕捉到了他隐没着年少时的影子。
一点都不再熟悉的面容里，逐渐漫延出不想再看见的熟悉。
不想再看见，不想再提起，不想再回忆，不想再涉及。不想把已经都忘却到连名字说起来唇齿陌生的人，再从角落里开始熟悉起来。
这不是久别重逢的冰释前嫌，这只是重逢而已。
徐苏木许久后才笑了，“是吗，我现在已经改掉了。”
“怎么？”
“嗯，就是从哪天开始不再做了。”眼神打量着他磨损光泽的表盘，换过几次的表带还依旧与买时的颜色一样。
“是吗……好吧。”
陈南星过了一会再提起，“我们曾经，其实过的很幸福快乐。”
“嗯，也许是了。”
“我曾经为了追你天天在你家楼下等着，还被你爸骂跑过诶。还有我大学为了给买你生日礼物，一个月都吃泡面，后来我闻到泡面的味道就想吐啊，哈哈。以及……”
徐苏木边听着把茶杯放好，伸手握住陈南星的右手，替他挽起袖口。笑着打断：“有妻子了吗？”
“啊，诶？有，有了。你这是？”
“嗯，抱歉呐。”徐苏木迅速翻过他的手腕，解开表带。晃过拿到的旧手表，“既然有妻子了，那就该还给我啦，抱歉呀，表很贵的。”
“诶？”
陈南星喉咙的话卡在徐苏木的眼睛里没再说出，连调侃的笑，随意的笑，怀念的笑，甚至温情的笑都没有办法露出来。他明显的看见，徐苏木的眼里干净清澈，寂静无人。
手心的旧表残留着陌生的余温。空荡的手腕还怀念着熟悉的触感。
这并不是沉痛又难堪的过去了。但也丝毫没有重提的必要。该走的路早已独身前往，不该挽留的人也早干戈两清。
何必，再重提。
?
婚礼结束在下午三点半，徐苏木有些疲惫就提前半小时离场了。走到酒红色地毯的楼梯时，被声音叫住回身。
“苏木，等一下。”
“嗯？”
“就是，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曾经我大学跟你说分手时，其实，我在之前已经背叛你了。”
“嗯，我知道。”徐苏木点点头，不置可否。
“你怎么？”
“我分手后去找你，看见了。”
“诶？啊。那，那个表，还能还给我吗？”陈南星多少乞求的笑，怎么会看不懂。
“不行诶，抱歉了。”
“那，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可以，问吧。”徐苏木走上楼梯，来到他身边。
“你现在，还能听见吗？”
“嗯，能。”
徐苏木回答完见陈南星半天没有反应，就摆摆手说声再见走了。刚迈下两三步，她听见了陈南星心里的声音，愣神后又笑了。
为什么分手了。
现在多少想起来了。并不是没有预兆，也并不是单纯的分手后才有别人。两人大学异地，生活费不足以支撑每月见面，却还有假期耐心等待着团聚。直到大学第二年开学没多久后，陈南星的苗头初现，日渐明晰。发的消息几个小时后才回，朋友圈很久没有新消息，经常在晚上消失回音，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气吵架，冷战的没完没了，更别提礼物和惊喜。最终分手后徐苏木在他宿舍见到的那个女生并不是新来的陪伴，而是早已相处半年多的未知恋人。只不过未知恋人长得温柔恬静，行为可爱乖顺，就连吵架时都会彼此有一来一往的言语。总之是，恋爱里该有的样子，以及恋爱里该有的正常情人样子都有。
现如今在久别重逢的再见里，徐苏木听见陈南星心里那句“我爱你”，是真的浮动不起来任何感动。
她挎好单肩包，打开耳机里的音乐，把手表扔进垃圾桶，看见了停在会场门口的车。
以及笑意融融的李长卿。
走过十里桃花，十里春江，再十里寒梅。等待在幽深冰凉井口旁的少年，徐苏木同他说了再见，道了未来珍重。
分手时听见他的对不起，现如今听见他的我爱你。徐苏木也告别了年少的自己，想明白谁都没有错。只不过年少无知时，爱情有过美好的样子，也有过不堪的样子罢了。从现在看来，要问当初为什么喜欢他，好似回答就只有一个，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甚至现在来看都完全不是什么好人，可当时的喜欢是真的很喜欢了。所以到如今，说了再见的感情，也是真的一点都不留恋了。
爱情和死亡在某些方面上是有着相同的意义。
都是同过去的自己，有一场无声的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