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侧撑着手臂,堪堪把头支在靠近手肘的地方,另一只手里转着杆签字笔。
昨天依旧晚睡,就算不打球,他也还有不少乐队的活动要组织策划。
江淮掀掀眼皮抬眸,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
前面,生物老师今天破天荒地只在讲台上踱来踱去,眼镜折射着光线,看不清他的神情。
沈清溪在前面埋着头,不像平常那么正襟危坐着认真,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哦,对了,上节下课看她又窸窸窣窣地吃了两颗奶糖,肯定是又在折每天的千纸鹤了。
课上到一半,班里大多数同学都开始昏睡,江淮也已经困得稀里糊涂的,但是潜意识里却告诉他不该睡觉。
于是他缓缓地把手放到腿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左摇右晃,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生物老师呲着一口黄牙,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氨基酸的结构式。
然后他行云流水地转过身,脸上油腻的光一闪,一手背在身后,朝沈清溪缓缓走来。
沈清溪虽然低着头,但是余光已经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靠近。
她手心的毛孔溢出冷汗,双手紧紧攥住了裙摆边缘。
江淮前两天还说过的,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叫他。
沈清溪不动声色地抵到了椅背上,又把椅子向后滑了一点,这次大概已经抵在他的桌子上,可是后面依旧没什么动静,大概他又睡着了。
生物老师和她的距离一点点拉近,她想稍微用力撞一下,但是最终还是没好意思,麻烦人就算了,还扰人清梦。
“沈清溪同学,老师看你一节课都埋着头,怎么心不在焉啊,”浑身恶臭味的男人弯了腰凑近她低声询问,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你来回答一下,氨基酸的结构式都会了吗?”
沈清溪站起来却默不作声,那种强烈的反胃的感觉又开始泛起来了。
“不会老师教你,如果我是一个碳原子,”生物老师笑着牵起她的一只手,“你就是羟基,我们的手臂就是连接起来的键。”
她的另一只手也被牵起:“这只手连接的就是氢基。”
同学们都讶于老师出格的举动,只是一个都不敢说,就怕枪打出头鸟,秦攸攥紧了拳头,也假装没有看到。
沈清溪认命地闭了闭眼,呼吸有些急促。
老天啊,你可以帮帮我吗……真的求求了……
蓦地,后面传来椅子拖地尖锐刺耳的声音,随后是哐啷哐啷几声,和她第一天来班级时的那个声音似曾相识。
只是这次似乎是空了的易拉罐,而上次是一叠高高的书。
江淮猛地踢开一边碍脚的罐子,沈清溪一惊,她睁开眼睛,沉闷的声响仿佛锤在了她心上。
少年慢慢地走到生物老师身边,居高临下地欺身垂眸盯着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半开半合,里面盛满了暴戾,几乎要逼地生物老师向后弯下腰去。
江淮沉默着掰开他握着沈清溪的手,少女已经手心冰凉,满是湿汗。
“老师,不就是氨基酸吗,”他勾起那个沈清溪最熟悉的痞笑,用尽了全力握住了生物老师的手腕慢慢收紧,“那怎么能少了R基呢。”
江淮举起两人的手转向班级,笑道:“大家看好了,老师是碳原子,我是R基,我们的手臂就是连接起来的键。”
生物老师被他握着,痛得面目狰狞,沈清溪咬了咬下嘴唇,最后还是尴尬地轻扯了一下江淮的衣服下摆。
他冷笑一声,把举在半空中的手狠狠甩下。
“滚!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
生物老师颜面尽失,气急败坏地抡过沈清溪桌上的书往他们脚下砸,还觉得不够过瘾,把江淮桌上的东西一起掀了,篮球明星的集卡还有各种卡贴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小A气不过,随便拿起一本生物练习册就朝老师扔过去,生物老师瞪着眼睛转头。
“你也给我滚出去!”
江淮随意瞥了一眼,沈清溪刚弯腰想捡,他突然一把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起来。
“走。”
江淮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着,沈清溪只能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的步伐。
终于走到洗手间,他放开了她的手,一回头,她有些心有余悸地稍稍颤抖,两手交叉握着,全身泛起了淡淡的粉红色。
“你不反抗吗?”少年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害怕的戾气。
“我……有……反抗……”
“上次也是?”
“是……吧……”
“你不说?”
“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
“呵。”
沈清溪的声音越来越小,江淮冷笑一声,突然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地好笑,拔腿就往回走。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篮球鞋塑胶底落地的声音格外清晰,后面的小姑娘一定还傻傻地低着头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他顿住脚步,握紧了拳头,气得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气那个小傻子。
下一秒,他的双腿终于又控制不住自己地转过身去。
果然不出江淮所料,沈清溪一个人默默地埋着头一动不动。
可能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真是没有一点办法啊……
视线里蓦地出现另一双鞋,沈清溪惊得后退了两步。
“是我。”
是熟悉的澄澈好听的低音,是江淮啊。
江淮无奈地伸手想抓她的手腕,没想到她竟然下意识飞快地两只手一起弹开,他一把抓了个空。
他歪着头,舌尖抵了抵牙槽,笑道:“要是你脑子的反应速度和你手臂上的神经一样就好了。”
说罢,江淮又去抓她的手,这次终于,他一只手便握住了她两个手腕,可沈清溪突然开始死命地挣脱着,胳膊上也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不过他才不管她,只管一只手拧开水龙头,把她两条手臂一起送到水池里面便立马放开了:“好好洗洗。”
沈清溪愣了愣,水流缓缓地淌过,她回过神来,轻撮着掌心。
江淮靠在柱子上,看她轻手轻脚的模样有些不耐,他直起身正要过去帮她洗,她立马往一边退了一步,他顿住了脚步,只好无奈地道:
“哎,你用力点洗,把……都洗掉。”
“嗯……”
沈清溪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凑近认认真真地把各个缝隙纹路都清洗干净,她抿了抿嘴唇,背对着江淮偷偷地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嘴角有些僵硬,她到底有多久没对亲近以外的人笑了?
沈清溪甩干了手上的水珠转过身,唇珠下面露出一小排细细小小的牙齿,琥珀色的眼眸弯着,就算只是一个这么细微的笑容,也足够江淮惊艳地愣了好几分钟。
“谢”字还没说出口,突然觉得脚底有些发软,颈部和肩胛骨有痛感隐隐传来,她好像很痛苦,蹙紧了眉头伸出手扶住快支撑不住的脑袋——她该怎么办啊,又是这种她熟悉了快十几年的感觉……
眼前黑了一下,上半身向后倒去。
“沈清溪!”江淮急忙一步跨到她身后接住她的身子。
沈清溪勉强抬了下眼皮,背后竟不是意想之中洗手台贴的瓷砖冰凉的感觉,反倒像是慢慢烘烤着的火炉,是温暖而坚硬的触感。
江淮呢?怎么……没站在眼前……
“江……淮……药……小……隔层……粉……”
“拿药?书包隔层?粉袋子?”
低沉干净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沈清溪点点头,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紧紧地扯住身后的什么东西来稳住自己,像是坠海的人攀住浮木,因为那是他们仿佛可以看见的唯一希望。
江淮把她扶到厕所一边的一张小藤椅上,叮嘱道:“你坐会,我马上来。”
江淮深深地拧紧了眉,以人生中最快的一次冲刺冲回了教室,小A罚站在门口惊掉了眼珠子。
他“报告”都没喊,粗鲁地掀开,没错,“掀”开了教室的后门,目标直奔沈清溪的桌子。
粉色的小书包隔层别着一个针织的小巧玲珑的向日葵,花心一针一脚,上面写着“SQX”。
拉开拉链,江淮着实一愣,里面是好几个盒子,还有各种形形色色的瓶罐,她的kitty猫杯子里并没有水,江淮一把摞过自己的杯子。
身后是仿佛爆破一般的议论声还有生物老师的滔天的怒火,可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一把拽起粉色的袋子和水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回到了洗手间。
“沈清溪!”
沈清溪靠在椅背上,微微睁了睁眼,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幅度很大。
江淮赶紧蹲下在她脚边,帮她拧松了瓶盖子,再解开袋子,先递过去一盒——他扫了一眼,白橙相间的盒子上写着“布洛芬缓释胶囊”,可是他的脑储存里并没有这个词。
沈清溪接过,奈何几分钟内她的双手已经肿胀,又逐渐发麻,她颤抖着,药盒子从她的手边滑了下去。
江淮看着沈清溪的手牙关一紧,倏忽间,他重新捡起药,绕到了椅子背后半蹲着,双手绕过她的肩膀,把她虚搂在怀里。
“几颗?”
“……一……”小姑娘勉强从喉间颤抖着发出微弱的气音。
江淮沉默着单手倒了一个在手里,另一只手端起自己的水杯,然后一并凑到她唇边。
沈清溪就着他的手吞下了胶囊却一不小心卡在喉咙里,她艰难地咳了两声,江淮观察着她苍白的面色,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