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酒店的洗手间的镜子里,我凝视着自己艳若桃李的面孔,红红的,连眼珠子都是红的,嘴唇也是充盈的红,酒精让我的每一根毛细血管的末梢都扩张起来,让我的心脏跳得比平时快了不止一点点,却让我的脑波近乎停止了转动。
来到珠海后,我算是很容易的找到了跟五年前相关的人,却绝没有料到第一天,就直接听到了吴智勇的信息。
刚才蒋总买好单了后,贪婪地看着红艳艳的我,借口我喝得是不是有点多了,再次邀请我去他在粤海酒店的包房休息休息。我微笑拒绝,他悻悻地独自上了电梯,走了。我手中握着他给我的名片,将边角处他写给我的张总两年前与他联系时的电话号码转记在了我的笔记本上,转身将他的名片丢进了垃圾桶里。
我在洗手间稍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走出了粤海酒店的大门,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陌生的街头,没有一处风景是我熟悉的,没有一个行人是我似曾相识的。
几个月前,我走在故乡护城河边时,脑海里基本没有什么可盘算的,只有满怀的心事。今天,我走在他乡的街道,心是空落落的,脑海里是满满的疑惑。我要好好理顺一下,好好分析一下,蒋胖子说的是真的吗?我当年离开丽江不过小半年的时间,公司就卷入了一场黑道纷争之中。
本来与昆明公司的专利之争稍事风平浪静了,公司的生产经营虽然举步维艰,但在公司上上下下的齐心协力、众志成城中勉强得以维持下去。黑道纷争起源于吴智勇。吴智勇,你应该认识的吧,也是你们公司的员工,还是张总的外甥,蒋总如是说。
吴智勇不知道什么事情惹上了黑帮上门寻仇,祸及公司,老张为了替外甥摆平黑帮,渎职挪用公款,黑帮一事尚未完全摆平,公司年底查账挪用一事又东窗事发,老张身陷囫囵入狱两年,罪魁祸首吴智勇这小子也不知所踪。蒋总接着说。
总公司也没有办法保全了。最后该清算清算,该自负其责自负其责,就算是你曾经为公司立下了什么汗马功劳都没用,法律面前没有例外,老张算是积极弥补了,才判坐牢两年而已。丽江公司内忧外患,只有宣布破产了。当时,我到了丽江。老张在监狱改造的时候,我也尽同僚之义去探视过他。最后蒋胖子结束描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蒋总的这些话在我耳边慢慢串成一副场景,他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总之,事情的复杂程度超出了我的预料。毕业后我未能如期返回丽江,诚然有我不得已的原因,我也曾经想象,我未能返回,吴智勇会不会来家乡找我,而他来找我的话,我又应该怎么办呢?可惜,这些没有发生。也许,这五年,吴智勇经历得不比我少。
那个流浪汉的影子又闪现在我的脑海里了。难道,那个人真的是他?!他真的穷困潦倒,狼狈不堪,沦落街头,辗转来到我那儿的?甚至,我重返丽江寻找他,而他还流落在我的家乡?我们擦身而过?啊,这些想象让人窒息。
我抬头看看天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起了一大片低低的乌云,路上的行人都加快了步伐。手放在背包肩带上的时候,我想起了蒋胖子写给我的电话号码。我朝周围寻找了一下,看见街边一家小店的柜台上放着的公用电话,快步走了过去。当最后一个数字按下去的时候,我的心紧张得要跳出来了。
持续好几声铃响后,电话通了,传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尼候,搵边位?”我按住激动不安的心情,这个声音不是我想象中的熟悉。我试探着说:“喂,您好。请问是张总吗?”电话那头换成了广东腔的普通话:“张总?不系啦。我姓温了。我系温总了。你打错电话了啦。”
电话那边貌似就要挂了,我赶紧接着说:“不好意思了。我请问一下,这个电话号码一直是您用吗?用了很多年吗?”那个男人说:“系啊。一直是我在用啊。用了七八年啦。你哪位啊?哪里来的我的号码啊?”我试探着说:“您认识粤海公司的蒋总吧?”“认识啊。怎么啦?”那边反问道。我说:“哦,对不起,我从蒋总那里拿的号码。可能他搞错了。再请问您认识张中兴张总吗?”
那边踌躇了一下,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你谁啊?跟蒋总、张总什么关系啊?”我克制住小紧张和小激动,仔细地分辨着对方的话,这样的回答显而易见他们几个人都是相识的。接下来几个回合的交谈下来,居然被我弄清楚了,对方也是粤海公司的老员工,只是后来跳槽去了别的公司,所以他确实是蒋总和张总的老同事了。
他告诉我,张总出狱后离开了粤海公司,据说是回了老家,这两年已经没有联系了。“那么有他老家的联系方式吗?或者知道还有谁可能跟他有联系吗?”我急切地说。对方统统说不知道。好不容易到了这儿,线索轻飘飘地又断了。他们的老家,我除了有一个已经取消掉了的电话号码,一无所知。我默默地挂断电话。
天空的云越来越低沉了,起了一阵一阵的风,这海风带着咸湿之气,越来越猛烈地刮过来。路上除了偶尔快速驶过的车辆,几乎没有行人了。只剩下落叶,被风刮得不停地向着一个方向、贴着地面,跑着。空气中弥漫着压抑。
我漫无目的地接着在街头走着。偌大的城市,就算我东张西望、就算我左右四顾、就算我仰头望天、就算我埋首遁地,我搜寻不到一个熟悉的影子。我在心里呼喊无数遍吴智勇的名字,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听得见。我的内心弥漫着压抑。
雨滴开始跌落,一颗、两颗,一丝、两缕,很快连成了片。我暂时收起了思绪,加快了步伐,跑到一家超市的门口。很快,几次电闪雷鸣后,暴雨连连了,雨水痛痛快快地下起了了,天色倒是逐渐亮堂起来。大雨足足下了有大半个小时,才稍稍显出疲惫之态,变成了稀稀落落的小雨。
我在附近找到了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我决定明天继续去粤海公司的附近等着,也许我能遇见除了该死的蒋总以外的其他人呢。就像刚才通电话的温总,他就给了我一点信息。找人没有那么容易。我在心里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晚上在旅馆的小房间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我才睡着,而且一夜梦境不断。梦境里吴智勇的样子很模糊,只有张总时而肃穆的样子,时而温柔的样子。然后我突然的醒了,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我赶紧起床洗漱,没顾得上吃早餐,我就等在了粤海公司写字楼前。
陆陆续续地进入写字楼的人流中,纵使我再圆睁着双眼,我还是没有看见一个熟悉的或者貌似熟悉的影子。到了九点多的时候,我倒是看见蒋总从大厅里走出来,等司机将小车开到了跟前,然后上了车一溜烟的走了。我等了一会儿,坐电梯再次上到了十楼。果然还是昨天的那个前台小姐。她也还对我有印象。
我微笑地问她:“蒋总在吗?我找他。”前台也微笑地告诉我:“哦,蒋总刚刚出去办事了,可能上午不会回办公室了。你有什么事情我转告吗?或者你下午再来?”我表示很遗憾:“我应该早一点过来的。哦,对了,你在粤海公司几年了?”前台说:“快两年了。请问你是?”
我借机跟她攀谈起来。我告诉她我以前也是这家公司的,只是我在下面的分公司。我问她知不知道,这家公司五年多以前至今一直在职的中高层人员有哪些。她想了半天,说除了蒋总,貌似还有一个姓刘的部门总监。问到张总,她就完全茫然的摇头了。
热心可爱的前台还帮我打通了给刘总监的电话,电话里刘总监似乎很忌讳谈起张总,问什么都是说对不起不清楚,不好意思不知道。我失望地挂掉了电话,致谢了前台小姐,再请她帮我联系了人力资源部,人力资源部也是婉转地回绝了我的打探。最后我只好无奈地离开了写字楼。
中午下班的时间,我又守株待兔般的等在了粤海公司的写字楼前。这个时间段,更少的人进出写字楼,倒是不少送外卖的进进出出的。下午下班,人流很多,直到下班的人走得干干净净了,我也没有发觉什么有用的信息。一天下来,我想着吴智勇给过我最短的评语“笨”,好贴切。
我失望失落极了,无助极了,也许,珠海之行到此为止吧。我晃晃悠悠地在环海路走着,一群群骑着自行车的年轻男孩女孩笑语连珠,你追我赶从身边经过。不过当时我这个年龄罢了,不过五年的岁月而已吧,我与他们的差距,一切不可再追?!也要我信啊!我是谁啊?张婷婷啊。好吧,让我换种方式来寻找,你,你们,一定会出现,我相信,等着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兔子,等着瞧。大力水手,拿出你的菠菜吧。
而珠海这个地方,我曾经还想着来这个城市发展,心仪过的那家世界五百强的公司,我看到了它的招牌在霓虹中闪烁,还伫立在CBD区。只是于我而言,还是绝缘。珠海,后会有期。丽江,我跟你死磕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