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昆明回到丽江后,再看待公司,我已经是不同的感觉了。车间有条不紊的继续机器在转动,流水线上的打工仔打工妹们低头井井有条地继续干着活,午餐的时候饭堂人头攒动、语声嗡嗡,收了工的人流说说笑笑往外走。可是我开始体会到了其中的暗流涌动。
两天后,吴智勇出现在了公司。处心积虑的,我在茶水间假装遇上了他。我问他事情进行得如何了。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笑笑,说:“没事了。不要担心。”然后他压低声音叮嘱我,不要在公司里谈论这个话题,然后他说正准备找我好好聊聊,不过要等他忙过这一阵。
我拿水杯的手轻轻地抖了几下,他——,他——,这么认真,要跟我聊聊什么啊。我双手使劲儿握住杯子,我明明装的是冷水,怎么握在手掌里是温温热热的呢。“嗯。”我听话的点点头。嗯嗯,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要说的时候再说吧。反正不久后的某个黄昏,他会跟我又聚在我们的老地方大排档。
不过,还没等来我们的谈话,我们实习组却出了一件大事。一件大大的事。
这天傍晚,我刚刚回到宿舍。宿舍门是开着的,几个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虽然叫不出名字,但是面熟的很,是公司行政部和保安队的几个人。我正要打招呼,却发现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严肃的。我暗暗吐了吐舌头,好奇怪,肯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们可是极少组团上我们的宿舍区的。
我侧身将他们让过去。刘晓晓从人群后面冒出来,一把将迷糊罐子里的我拽了进去。没等我发问,刘晓晓已经是一连声地说:“天呐,不得了,不得了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这太让人意外了,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我是在做梦吧?婷婷,你看我是醒着的,还是我们又是在做梦啊?”
她的一叠连声,把本来就满怀狐疑的我弄得也紧张起来,我四处看看宿舍,急切地说:“怎么了?怎么了?是进贼了吗?丢什么了?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宿舍里整整洁洁,甚至平平静静,除了我们这两个咋咋呼呼,惶恐着的女孩。
刘晓晓终于安静下来,她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铺上,瞪着我对面的床铺,仿佛那里还坐着一个人。那张床是我们实习组另一个女孩子方爱莲的,她从昨晚上晚班还没下班回来呢。我看着那床也是很有条理的,没有被打劫过的痕迹啊。
我也一屁股坐了下去,瞪回了刘晓晓,催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毛病啊?你倒是快说啊,怎么了?那帮人成群结队的来咱们这干嘛?”
刘晓晓指着我,不是,是指着我坐着的床说:“她出事了。”我立刻觉得如坐针毡,一下子跳了起来,头碰上了栏杆,疼得我“啊”了一句。刘晓晓接着说:“他们说她——,说她——是贼。”我“啊——”的更加大声了。
我摩挲着我的头顶,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刚刚坐过的床。这张窄窄的单人床,铺着淡蓝色的格子床单,枕头边是女孩子常用的小镜子和小梳子,还有一个单放机,方爱莲说那是她男朋友送给她的,让她甜蜜了很久的一件礼物。
接下来刘晓晓大惊小怪皆绘声绘色的告诉我,方爱莲一直神神秘秘、不肯透露姓氏名谁的男朋友,原来是物料仓库的一名工人,自从方爱莲转到第一车间后,因为到物料仓库办事,认识了这名工人。这名工人很快就开始追求她,他们很快确定了恋爱的关系。“估计单放机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刘晓晓说。
“这名工人从车间和仓库顺走了很多重要的原材料。因为他进出的门安检很严格,于是大部分的赃物是分次通过方爱莲,利用实习生可以走公司普通通道的便利,携带了出来的。因为实习进入了尾声,最后这次携带的东西有点多,被早已产生怀疑的保安当场人赃俱获。现在她人被控制在公司里面,公司刚是派人过来看找不找的到之前的赃物。”刘晓晓一口气说完。
说完,她一改刚刚的亢奋,越来越沉默了。我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嘟嚷着:“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们一定是搞错了。要不就是方爱莲有什么苦衷?她是被胁迫的!对,她肯定有什么苦衷,说不定就是被那个坏人胁迫的。”
刘晓晓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无力地低下去。我停在她面前,问她:“刚才,他们在宿舍有搜出东西吗?”刘晓晓还是无力地摇摇头。我提起一点精神,说:“看,是不是?没有赃物嘛,不是方爱莲干的,她可能是被冤枉的。”刘晓晓看着我,有气无力地说:“是人赃并获。他们来这,是想找到之前偷盗出来的那些。他们说赃物肯定早就转移了,那个工人都跑没影了,其实就是走过场,也要来搜查一下宿舍罢了,知道这里是藏不住东西的。”
我再找不到借口了,拉过她的手晃着,说道:“怎么办呢?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呢?她被关起来了?我的天呐,这可以吗?组长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通知学校了?她家里人知不知道?眼看实习都要结束了,会影响她毕业吗?她可怎么好呢?唉,她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没等刘晓晓回答,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正是方爱莲。她神情有些涣散,但基本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我喘了口气,心放下一些了,我叹道:“爱莲,吓死我了,没事了吧?我就说没可能的事,一定是他们搞错了。”方爱莲没说话,也没看我和刘晓晓一眼。她直接倒进了她的床铺,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我们。
我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她说:“没事了。别不开心了。都解释清楚了,对吧?可以解释得清楚的。如果他们对你有什么冤枉,或者无理的言行举止,我们大家一起去找公司去。没人可以欺负我们的。”方爱莲还是一动不动的,不悲不喜的,仿佛瞬间入定了。
刘晓晓在后面直拽我的腰带,我回头看她,她对我使了个眼色,嘴朝门外努了努。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门外站着我们的实习组长。我和刘晓晓轻手轻脚走出门外。组长小声说:“公司交代让我们看着点方爱莲,既不能让她犯傻做什么出格的事,也要阻止她可能的逃跑。”
我和刘晓晓面面相觑。原来方爱莲昨天不是晚班,而是下班就被码起来了,一来二往终于在压力之下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只是交代的晚了,那名工人早闻风而逃,也不管方爱莲了。方爱莲内外交困,双重打击,公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考虑到她还是学生,还算开恩,暂时未报公案,只将她先放回宿舍,等待最后的处理结果,也许提前遣送回校。
第二天夜晚,夜色越来越浓了,我和刘晓晓谁都没有饿意,双双坐在宿舍里,瞪着对面那张空荡荡的床铺发呆。那是方爱莲的床铺。昨天一个晚上,她没有一句话,甚至都没有移动一下。等我们今天再下班回来,人去床空,直叫人心里一阵阵地发冷。
我和刘晓晓,与方爱莲在学校虽不同班,但一块下来实习这么久,对她还是基本了解的,哪里是什么手脚不干净,胆大包天的狂徒,充其量内向寡言一点,唉,分明是受了不良之徒的蛊惑和怂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谈恋爱谈昏了头吧。”我打破沉默,恨铁不成钢,扼腕叹息道。“你都不知道,真的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啊,这两天大家看我们这些实习生的眼神都不对了。”刘晓晓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转而我们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各怀心事的,又各自望向了别处。
我猜此时刘晓晓跟我想的是八九不离十的东西。实习生们人人自危。刘晓晓说过,吴智勇是打架闹了事才离开家乡投奔了他的舅舅。在晓晓的眼里,吴智勇属于只可仰视,不可近暇的人。她一直认为我和吴智勇走得太近了,或许在她眼里我们根本就是在谈恋爱了。而她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嘴上不说,心里是强烈反对的。
而我想的是晓晓也正在恋爱中。我冒出一句谈恋爱谈昏了头,她不会多心了吧?从公司的角度,我们的同学属于是里应外合、监守自盗的共案犯。从学校反馈回来的,对这件事情的态度,觉得是放松了思想教育,放任了学生谈恋爱,从而结交了不该结交的朋友,给学校抹了黑。下午学校代表来把方爱莲带走了,组长也找我们开了会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们作为还没正式毕业的学生,目前学校还是要抓我们的思想品德问题。措施和策略就是,不许谈恋爱。如果不是实习接近尾声了,学校就该派遣工作组了,彻查违反组织纪律的行为。现在,刘晓晓只能将爱情转入地下,男女朋友保持距离,暂时变回一般关系,以免影响了毕业分配。
再次坐在我们常去的夜宵摊上的时候,我把学校对此事的反应说给了吴智勇听。吴智勇“切”了一声,说:“你们学校可挺逗的。遇到问题,一刀切了。事情错在爱错了人,不是不能爱。你们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不让人谈恋爱了。”左一句爱,右一句谈恋爱,我的脸孔有点发热。
不过,这可是聊起他的前女友,他的前轰轰烈烈的恋爱史的好机会。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他的千金散尽,还有胳膊上的纹身,无不跟他的辉煌恋爱史有关。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欺骗了他的女孩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我心里是满满的好奇,还有一丝浓浓的醋意。
我就坡下驴,赶紧接过话茬:“不过,我们是还小,我妈也说我这个年纪不可以谈朋友。我妈说,自己都还不成熟的时候,就那样,是对自己、也是对他人的不负责任。所以坚决不许早恋。”吴智勇瞪着我,一副看外星人的好笑样子。
我继续乘胜追击,转而拿出一副娇嗔的样子,托着腮帮子,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似的说:“其实不用说别人嘛,你就是一个被耽误下来的早恋分子。你自己都说过你很早就有前女友。而且我也听张总说了你不少事情哦。”我诈他。
吴智勇背往后一靠,不知道是信了我的话,以为我对他的事情已经了如指掌,还是别的什么,他一时陷入了沉默无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