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锦和琈佑并肩走在青石长街上,相对无言,琈佑也不过问她这么久去了哪里。
“簪子……是你带出来的?你故意的?”沈如锦终是打破了沉寂。
“嗯。”琈佑大方地承认。
“为什么?”沈如锦的语气平淡。
身侧的人突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如锦脸上啄了一下,“因为我喜欢你。”
沈如锦瞬间忘记了思考,但是马上又回过神来。没有脸红耳赤,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像是印证了什么心事般,摇摇晃晃,连身子都不稳了。
琈佑看在眼里,似笑非笑。
半晌,她才又说道:“我要嫁人了。”此刻她看上去已毫无波澜,平静如水。可她的心已经乱了。
琈佑没有回答。沈如锦悄悄瞥了一眼,只见他微微笑着的神情遥不可及,仿佛远古的神明,温柔却又透彻无情,于云端睥睨众生,一切冷热都毫无干系。疑心看错了,如锦再定睛一看,他却又是平日里那样干净明澈,不谙世事的样子。
“娘子想什么呢。你是我女兄,我们初见那日我便说过,我会帮你。”琈佑笑盈盈地说。
沈如锦立刻便也笑了出来,仿佛真的不在意般。“原来是这样,谢谢。”但她根本不信。太巧了,刚刚忆起娘的旧事,那个男人就出现了。恐怕今夜这烟花,也是特地放的。
那簪子的来路她查过,是随娘的嫁妆一起来的,所以男人的话多半是真的。
直觉告诉她,琈佑不简单。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心智却又不似他表面的那么单纯。
可是,可是,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开始贪恋琈佑对她的好了。他很了解她,每次都在最恰当的时候帮她,给她温暖。明明知道琈佑不可信,她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了他的帮助。
自娘死后,她虽然整日一副漠然不在意的样子,但那颗无处安放的心每时每刻都在禁锢着她,她面上再显冷淡,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她那样害怕,极尽所能地察言观色,提心吊胆地过着一天又一天。可是这种日子真的非常非常痛苦,不似凌厉的快刃,却如迟缓的钝刀般一点点地磨着,明明心很痛,还要笑着做出温顺的样子。她周围的人面上都待她一片恭敬,却没有一人愿意真正走近,她和他们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而她在这头只有一个人。为什么,她不懂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和旁人这样的格格不入。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要这样的小心翼翼,真是不公平啊。习惯了有人不计回报地爱她,对她好,所以沈如锦其实非常想要有个人来填补娘的空缺,死心塌地的为她付出。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付出,她也已经不相信虚无缥缈的男女之情了,所以他对她的好,一定是有代价的。只是他现在还没提出来。
他是镜中的繁花,水中的月色,她却不愿清醒。
只是……她除了高贵却无用的身份外一无所有,他到底想要什么?
走到府门口,沈如锦再也迈不开脚了。琈佑也安静地停下来等她。如锦忽然前所未有地害怕。
那个男人告诉她,他自小就和她娘顾千昼住得近,那时顾千昼爹的官职还没像现在这样大,一家人也没在皇城,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很好,双方父母都已有了定亲的意思。谁想造化弄人,顾千昼的爹因治理蝗灾有功,被朝廷赏识,一家人悄无声息地就搬走了。没有话本子里的伤感告别,依依不舍,顾千昼甚至没有告诉他,就这么突然走了,将他遗弃在原地。
她完全不在乎吗?那些往事对她来说都不值一提吗?可她明明收下了自己的信物啊……
后来他千方百计地来到皇城,才知她早已嫁作人妇。他什么都做不了,但他至少想问问顾千昼,当年的簪子,还在吗?
他无法与她相见,只能偷偷靠书信来往。幸好,顾千昼没有忘记他,并回了信,虽然依旧是那样潇洒的字迹,却仍掩不了字里行间的礼貌疏离。不过没关系,只要她平安喜乐,他就很满足了。
他记得她小时候喜欢烟花,他就每年七夕都默默地放给她看。这是他在时隔多年物是人非后,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她在看烟花的时候,心里的某个旮旯里,会不会一点他的影子呢?
沈如锦这才知道,原来娘给她讲的年少时那个的故事,结局并不是美好的,主角也并不是她与爹,而是她与这个男人。
她想起来,其实那首诗的后半段并不是她作的,而是娘亲添上去的。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那人道:“这么些年我在皇城也不是白混的,千昼死得蹊跷,我暗暗查了查,八九不离十是那个姓倚的娘子伙同你们府的几个下人做的,这几个下人不久就被你爹驱出府,后被暗杀。”
沈如锦面色平静,心中早有计较。这恐怕都是琈佑支使的。“证据?”
“物证小娘子不用担心,但我们一直都缺人证,或许……”男子犹豫再三,神色凝重,“你可以问问你爹。不过你爹也许也是谋划者之一。”
如今她踏进这扇门,可能会得到一个她追寻已久的真相,却也会在同时失去一些东西。若事情真如那人所说的,那她一定会和爹断绝关系,从此陌路。只是到那时,琈佑……沈如锦垂下眼睑,说不定他帮她,就是等这一天。她走后,他就可以独占家产了。但她也隐隐觉得,琈佑要的多半不止这么简单。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琈佑。”沈如锦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声音冷冷清清,不高不低,刚好够两人听见。“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回到这里了,你在府里会不会……会不会偶尔想起我?”本来要问会不会伤心,想想还是算了,这样显得太矫情。
“不会。”琈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沈如锦做出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来掩盖一闪而过的悲戚,正欲笑着开口带过,琈佑却更快地说道:“若真有那时,我不会一个人呆在府里,我跟你一起。”
沈如锦嘴边的话和笑容凝结了,不知怎么办。她愣了许久,最终也没有再开口。
不能长久的正是烟花啊,短暂的绚烂落幕后,是深远的寂寥。
“娘子,”琈佑溢出一个暖暖的笑,眉眼弯弯像月牙,拉了拉沈如锦的衣袖,“天寒,进去吧。”
沈如锦踉跄着退开一步,像是在躲避他的触碰,快步走进府。
琈佑站在后面,笑意更浓。淡淡月光洒在他身上,空灵澄澈,似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