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前,悦漓左思右想,还是去了趟冥界。
秃头戴面具的小鬼把她领进大殿时,阿郁正仰在卧榻上,乐声奇异悠扬,三两个美人儿打着赤脚踩在软绵绵的毛毯上转圈儿,还有个女鬼娇滴滴扭着腰要给他添酒。
这日子好不潇洒快活!
悦漓重重的咳了两声,说出口的话却是转了个弯儿:
“这酒可是北边的寒潭香?我求了好久也没得过一坛呢,今日也不知有没有幸借阿郁一点光。”
娇滴滴的女鬼捂着嘴笑得风情万种:
“主君真是说笑了,不过是自家酿的浊酒,您若喜欢哪日香儿提上几坛亲自与您送去。”
悦漓一愣,仔仔细细去打量她,才发现这小侍原是冥北望乡台家的小女儿,还算是冥北的大家小姐。
竟引得人家宝贝闺女来给他添酒,看来阿郁还真是祸国殃民,比妖精还妖精,连她这个主君也要叹一声自愧弗如。
香儿从阿郁手边随意捉了只陶樽,倒了酒递给她,那架势不像个侍奉的,倒像是半个主子,丝毫也不避讳。
悦漓听她矫揉造作的嗓音听得头皮发麻,心里也不舒服起来,这酒本来就是个托辞,现下更有些不想去接那杯酒,只把手缩在袖子里藏了藏。
香儿端着陶樽又往前走了两步,脸色隐约有了几分怒气,一时间竟是要硬塞过来。
一股子脂粉味扑面而来,悦漓不经意往后躲了一步。
香儿终于觉得面上挂不住了,阴阳怪气道:“主君这是什么意思?不肯给北冥一个面子?”
牵扯到北冥地界可就不只是一杯酒的事了,为这么件小事扣上这么大顶帽子真真是不划算。悦漓赔着笑了笑,刚要去接,却听见阿郁把手中的酒不轻不重撂在石案上。
乐声戛然而止,光着脚丫子的舞姬慌忙地跪在地上。香儿黑着脸僵在原地。
阿郁慵懒地舒展了腰身,淡淡扫了她一眼:“香儿,你缘何不跪?”
“王上!”她一脸不可思议地转身:“香儿可是冥北...”
他轻轻笑了一声:“管你什么冥西冥北,当初是你寻死觅活要进我奈何宫做丫头,如今就该守我宫里的规矩。”
“父王可是允了你三万鬼差...”
“三万鬼差换你在我这儿做三个月丫头本就是件亏本买卖。这交易废了也罢。”
香儿瞪圆了眼,一时语塞,不知是该气他说自己比不上三万鬼差,还是该恼他宁愿不要这送上门的便宜也不想留下她。
理都被他说尽了,横也是错竖也是错,她跺了跺脚,摔了杯子,不情不愿跪在地上。
悦漓没想到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情面,又念及早年听闻那望乡台主帮了阿郁不少,于是劝道:
“北冥于你有恩,香儿又是有头有脸的大小姐,阿郁,你这样做不好。”
“无妨,”他云淡风清,只问悦漓:“你来可是有事找我?”
悦漓为难地看着跪了满堂的女鬼。
阿郁随意摆了摆手:“都散了。”
香儿依旧跪着,背挺得笔直。
阿郁挑眉看向她:“香儿小姐听不懂本王的话?”
“我偏不走,反正你收了父王的好处又不能赶我。”
开玩笑,在这儿当牛做马两个月都没见过他,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他喝酒,自己领了舞姬献了美酒才得了这么个机会,傻子才走呢。
阿郁倒是不在意地笑了:“随你,正好,去给主君奉茶看座。”
“我凭什么?”
她来是来侍候冥王的,妖界的主君跟她有什么关系。
“就凭你是我宫里的丫头。你若不愿,大门就在那里,请自便。”
香儿听出他的故意刁难,咬牙切齿:“行,要我走也行,你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这理由,够了吗?”
悦漓一怔,香儿恨恨地瞥了悦漓一眼,从地上爬起来冷哼一声:“行,身家清白的你看都不看一眼,逮着个克夫的寡妇谈情说爱,王上还真是教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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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正常啊,元君尊上虽然性子冷淡些,但也是风度翩翩相貌堂堂,喜欢他的女神仙能从北天门直排到南天门外,你又是个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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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想起阿熠,悦漓垂下眉,眼底是一片阴霾。忽地,一只微凉的手覆上她收紧的拳头,悦漓讶异地抬头。
她从没见过这样浑身煞气的他,阿郁在她面前哪怕是凶狠的恶劣的,哪怕第一次见面他掐住她的脖子,都没有像此时此刻,千万把锋利的刀齐齐树在眼睛里,他看香儿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一个死人。
“原来香儿小姐不大懂规矩,”他面无表情,说出口的话却比刀更让人胆寒:“修罗,带她好好学学到底该怎么说话!”
香儿哐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嘴动了半天,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掌管地狱酷刑的修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背后。香儿突然有了鼓狠劲,用力挣扎着哭喊:“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放开我!放开我!”
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修罗竟然也被她拖着往前倾:“王上!我父王不会放过你的!你放了我!”
修罗的鞭子唰地缠住她的身体,越挣扎越是狠狠嵌进皮肉,深可见骨,经脉断裂的声响清晰钻进耳朵里。
“我要杀了你!啊!!!父王不会!不会饶过你!!啊!!”
“够了!!!阿郁,快停手!”
无常闪身突然缠住他的鞭子,银枪和骨鞭在空中僵持。
阿郁朝修罗使了个眼色,他收了鞭子,拖着奄奄一息的香儿无声地退了下去。
殿里瞬间空了。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浓烈地血腥味肆意蔓延令人作呕。
他眼睛里是没来得急敛去的赤红,翻涌滔天的杀意,嗓音也更加低沉:“悦漓,你不该拦下我。”
悦漓叹了口气:“何必呢,不过一两句闲话,不痛不痒的。”
“不痛不痒?”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松开!”
悦漓紧紧攥着拳头。
“松开!别让我再说一次!”
她终于松了手,掌心血肉模糊。
其实当初要嫁镜玄时,悦漓清楚知道自己要失去什么,她以为与报仇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可却低估了流言蜚语有多伤人,像毒蛇一样每天在耳边滋滋吐着芯子,一不留神就会被咬上一口。
现在,镜玄好端端活着,自己却被腐蚀殆尽。
“镜玄,原来我总觉得你恶毒,我比你更恶毒狠心。现在你没死,我却在愧疚与嘲讽中苦苦挣扎。是不是,我不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