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钟敏纷乱的大脑被她颤抖的双手摇清醒了,双眼焦距回复,正瞧见几个家仆小厮抬了架子上前,心头一惊,高声喝道:“慢着,别动!”
声音大,略有些尖,盖过了亭中的嘈杂。
所有人都抬眼来看她。
钟敏定了定神,顾不得细究那些人脸上的种种神情,急走到六郎君巫正柯身边。
五娘子巫婷的手牢牢拽着钟敏衣袖,踉踉跄跄被拖在后头,冬葵和又琴忙左右扶她。
钟敏将衣袖扯出,蹲下身子,强忍着怕,反复伸了两回手,把心一横,两手齐上,小心翼翼转动六郎君的头,让他偏向另一边,露出右面伤口来。
“呲!”围观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六郎君右侧头部太阳穴上两指附近,硬生生凹裂下去两指节长一条伤口,鲜血不断冒出,染得周边头发又湿又亮,濡成杂乱不堪的一团。
看着骇人的伤口,钟敏反倒安心多了。人摔到头,最怕是伤到要紧部位,或是颅内出血什么的,以这里的医疗水平,精细检查都没法查,要治起来更是难上加难,如今只是明显外伤,也许还会加上脑震荡,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暗暗吁出口气,钟敏开始吩咐起来。
确认过大夫已经有人去请了以后,她一面命人准备剪刀、热水、毛巾,一面叫旁边的家仆小厮的帮忙,慢慢挪下六郎君的左边手脚,轻轻地将人放平躺好。
东西备好送进亭子的时候,巫家主母—县令夫人巫苏氏也带着丫头婆子们匆匆赶至现场,身后还跟着两位带丫鬟的女子,其中一位是年纪略轻,下巴尖尖的苗条少妇,另一位则是扎着粗尾,年纪比钟敏要大些的姑娘。
主母自有威严,甫一露面,亭间的嘈杂声便小了不少。
钟敏身边,五娘子巫婷自动自发跪了下去。这一次祸起,她是避无可避,况且六郎君重伤,昏迷不醒,她自己心里头也难受得紧,倒有些巴不得立马受罚才好。
县令夫人眼里,此刻只有自家小儿子一个,进得亭中,便直扑上来抱住六郎君,柔声呼唤着,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钟敏心下着急,可见这情形下,却不好贸然动作,只得在一旁静默不语。
万幸夫人哭了不久,眼见得六郎君对自己的呼唤毫无反应,而头上伤口处淋漓鲜血仍在冒出,凄惶惊惧下,开口问起:“大夫呢,怎的还没来?”
复又厉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哥儿抬房里去?!就这么晾在亭子里,没事儿也要生病了!”
跟着她过来的几人,赶忙开动,亭里原先的人们,则略有些踟蹰,都拿眼去瞟钟敏。
钟敏不得不再次出声阻止道:“母亲,动不得!”
凌厉的眼风瞬间扫至,怒火熊熊扑面而来。
硬着头皮,钟敏细细解释:“母亲,您也看到了,六弟弟从上面摔下来,首要紧撞伤的是头,这可最是难诊难治的部位,咱们能看到的只是外伤,内里如何却是不能知道,倘或搬动时触发了哪里,六弟弟许就危险了。再者,看六弟弟头上伤得如此重,身上可能也有伤,或还有哪处骨折我们看不出来的,可是搬动不得呀!”
母亲怒火稍减,咬牙问道:“那怎么办?依你,就什么也不做,任由我儿躺在这里昏迷着,干等大夫来么?!”
钟敏低头,看看地上六郎君,发现那伤口处鲜血冒得慢些了,不禁暗喜,底气也多几许,回道:“咱们也不是干等着,可以先为六弟弟止血的!”
说罢,招手唤上端东西的几人,将剪子、热水、毛巾、细纱等物指予母亲看。
“六弟弟这伤口,我合计着,需得先剃了周边头发,清洗干净,方好用药,虽说大夫来之前,没有药用,咱们便用细纱压着伤处,多少也能延缓出血的。”
“这也算是替六弟弟多争取些医治时间。”
后面这句补充一出,巫苏氏也不多话了,直叫:“那还费什么话,赶紧的呀!”。
钟敏并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知道急救知识是一回事,真正动手起来又是另一回事,纵是下定了决心,拿上剪刀,俯身下去,依然犹豫,不知该从哪儿下手。
“姑娘,让婢子来吧。”又琴的声音在耳边悄悄响起。
见钟敏侧头看她,还回以微微一笑。
鬼使神差的,钟敏就把剪子递给她,往旁挪一挪,让出了位置来。
剃发、清洁、按压,又琴小心谨慎,有条不紊的动作,看得钟敏一呆一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敢情又琴是个宝。只不知道她这本事,巫家人原先知晓不知晓?”
抬头看,主母一门心思扑在儿子身上,双手紧紧绞着,红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又琴,每一下都仿若是动作在她自己身上;身旁的婆子扶着她,焦急地再三派人去催大夫;五娘子主仆依然跪在地上等罚,不过是转过身来跪着,不敢错眼地直盯着又琴看;之前跟过来的那两女人,已经不知何时告辞离开了;倒是多了宁姨娘悄然跪在亭外。
血还没有完全止住,大夫到,一切便即转给大夫处理不提。
钟敏主仆两个直起身子退到一边,同时呼出一口气。
简单处理了伤口后,大夫给六郎君全身检查一番,这才着人抬六郎君回屋治疗。
主母带着人紧跟在架子后头,钟敏忙扯起五娘子,也随后跟上。姐妹两个路过宁姨娘身旁,脚步略顿了顿,终究还是不好说话,只得作罢。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
六郎君除了外伤,另有右臂骨折,左脚淤肿,所幸别无内伤,本身年纪又轻,底子不错,回屋不久清醒以后,除开吃药换药,剩下便是好生将息休养。
五娘子当晚领了家法,又在祠堂里跪了一宿,宁姨娘巴巴儿在祠堂外守到天亮,掐着点叫人进去接姑娘出来,送回院子照料。
如此一番折腾过后,钟敏连日来的消沉,尽数退去,倒是因祸得福。
答应六郎君要讲的故事,也开始每日一节地去他床前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