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武殿之中。
月无殇双手撑地,挺身倒立!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滑落到手背上。月无殇的手臂微微弯了一下。
“加罚一个时辰。”鬼百枯歪靠着一颗桃树看着月无殇,举着酒葫芦,醉醺醺的说道。
片刻,复又问道:“可有想到自己错在何处?”
月无殇道:“徒儿不知。”
明显已经倒立了很久,月无殇此时眉头微邹,说话都有些底气不足。
鬼百枯道:“那就让为师来提醒提醒你。你昨晚彻夜未归,是去了哪里?”
月无殇道:“徒儿在沈府。”
鬼百枯道:“嗯,你是在沈府。在沈府何处?”
这便是明知故问了。
这个臭小子昨晚跑去给人家姑娘弹了一晚上的琴,彻夜未眠。早膳时,鬼百枯看见月无殇指尖磨出的血泡,心下便已猜到。倒不是反对他这样做,只不过看到他那一双手,连碗筷都拿不稳了,却还一副淡然无所谓的样子,鬼百枯心疼的很。便想要这傻小子开开窍!
就是选的这方法也太奇特了点,有话就不能坐着好好说吗!站着说也行啊!
见月无殇不回答,鬼百枯也不追问!
仰头喝了一口酒,悠然道:“啧啧,真是好酒!”继而又喝了一口,说道:“要我说这好酒啊,就应该要拿出来摆到面上,让酒香四溢飘散而出,人们闻道酒香,才知道这里有一坛好酒!是也不是?”
月无殇到:“是。”
鬼百枯道:“可是有的人偏偏就是喜欢把美酒藏于土壤,埋于地下。哎~可惜了,若没有了那迷人的酒香,谁人能知晓此处藏有一坛好酒呢?”
月无殇道:“恩。”
鬼百枯道:“心意如酒,言语生香,傻小子,这个道理你可懂?”
月无殇道:“恩。”
“呵,呵呵呵,你不懂。”鬼百枯大笑着,笑的身后的桃树花枝烂颤。
鬼百枯以半卧之姿猛的一掌拍地,便整个身子飞起,在空中转了几转,负手立于月无殇脚上。
月无殇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的身子一沉,手臂猛地一弯,嗓中闷哼一声。皱着眉头,费力的再次挺身立好。
鬼百枯收起往日的轻浮不正经,说的严肃又认真的说道:“相思醉人,令人如聆仙乐、如荡云端,让人深陷其中还惟愿枕梦不醒。可相思也害人,如蛇失毒牙,狼断利爪,让人遍体鳞伤却一心无怨无悔!”说完连连摇头,苦笑了两声!
回想起自己当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一见倾心难以自拔,深陷了,沉沦了,倾尽所有,最后一无所有!但佳人已逝,自己如今也是迟暮之年,于情爱一事再无心思。
可是月无殇不一样,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娶妻是必然的。然其初涉情事,懵懂无知,如今的所作所为亦是像极了年少时的自己。
鬼百枯心道:我当年就是太过隐忍自负,从而错失良缘,无论如何,都不可让无殇小儿重蹈覆辙。
鬼百枯翻身跳下,又一头栽倒在树下,闭上眼睛,悠哉问道:“愿身死百次,也不愿心伤一寸!无殇小子,你可知我为何给你取名无殇?”
月无殇没有回答,显然并不知道。
鬼百枯仰头饮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无殇,无伤,即是期望你能够身无损,心无伤!”
一个时辰后,鬼百枯才让月无殇停了责罚,回房休息。自己则是依旧躺在桃花树下大饮特饮。微风袭来,花瓣飘落。往事浮上心头。突然,鬼百枯脑中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沈云裳从何文渊那里回来,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花园里东游西荡!
自己生在余州,长在余州,除了同州外祖父那里,就没去过别的地方。仙门一直是自己憧憬向往的所在。对自己而言,仙门是凡人所不及的高深莫测,可以飞天遁地,穿墙越江,可以除妖驱害,云游四海。
仙门在沈云裳心中就是天高海阔的自由世界。
鬼百枯突然从一棵树上跳下来,挡住了沈云裳的去路,喊道:“沈二丫头!”
“前辈?”沈云裳正想的入神,被鬼百枯突如其来的一喊,倒是一愣。
鬼百枯道:“看到你如此心事重重,可是遇到了困难之事?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老鬼可以为你解忧啊”话说的诚恳,却是一脸奸计得逞的谄笑。
沈云裳问道:“前辈怎会在此?”
鬼百枯闭目沉思道:“我掐指一算,知你有困惑疑难,所以特来此相助。”
沈云裳狐疑的挑眉看了一眼鬼百枯,这样的话,自己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二人一前一后,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边走边聊。
鬼百枯忽然又说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天资聪慧,骨骼惊奇,是百年不遇的旷世奇才!”
“前辈!!”沈云裳恹恹的看了鬼百枯一眼,这人就是走江湖的骗子,没错!!
鬼百枯道:“哈哈哈,开个玩笑,玩笑。”
沈云裳毫不避讳的狠狠白了他一眼,无奈的笑了一声,停下脚步,忽然认真的问道:“前辈可曾听过仙测?”
鬼百枯也停下脚步,转身直面沈云裳,忽而此时严肃认真不苟言笑,说道“仙宗收徒的考核,略知一二。”
一身黑衣肃然挺立,沈云裳觉着此刻的鬼百枯竟颇有一代仙尊的风范。
沈云裳道:“还请前辈赐教。”
鬼百枯道:“仙门五宗,蓬山居首,若是想要拜入仙门,蓬山为首选。蓬山,立山最久,盛名者众,本代仙尊天机道人极其坐下玄门三子,都是当世名家,被世人敬仰。若能拜入蓬山门下,当此生无憾矣!”
“但也正因为蓬山盛名远播,慕名而来的求仙之人不可胜数,而想要通过重重考核,更是难上加难!千万人之中,最终得以拜师者寥寥无几”说完,鬼百枯低头轻笑一声。继而转身向前走去。
走出几步远,不见其回头,只听他说道:“若你想拜师仙门,我倒是可助你!”
沈云裳连忙追问道:“前辈此话当真?”
鬼百枯道:“当然,不过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说着,甩手一挥,血气自指尖流窜而出聚落成鸟。
鬼百枯振臂一抖,那鸟便脱掌而飞,鬼百枯道:“抓住这只鸟。”
抓鸟而已,这种事沈云裳可是从小玩到大的,论轻功,沈云裳自认区区一只鸟还不足以难倒自己,随即爽口答应道:“好。”而后起身飞跃,追袭而去。
然,事实总是残酷的。
这只鸟乃鬼百枯血气所化,飞行之快,怕是雷云闪电也不过如此。沈云裳看的到,却始终追不到。那鸟彷佛在戏弄自己一般,总是在即将被捉住的一瞬间脱手而出,转瞬消失。
鬼百枯让沈云裳去捉鸟,却并不关心她是否做得到。
鬼百枯在一旁看着沈云裳的跳跃、反应、出手时机频频点头,心道:是个好苗子。
约莫一炷香后,鬼百枯对着沈云裳喊道:“今晚子时,城门见。”
沈云裳闻言,疑惑不解。翻身落地,再欲说什么,鬼百枯早已一阵烟似的不见了踪影。
沈云裳呆立在原地,心中念叨:今晚子时吗?
无心游园,沈云裳径直回了院落,将自己关在房中,是要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以前都是说说而已,平素里自己连余州都出不去,如今却是要去蓬山,一个自己向往已久却不知其在何处的地方!沈云裳只觉得此时自己心跳极快,身体里流窜的、躁动的、膨胀的全部都是兴奋!没有背景离家的忧伤,没有阔别亲人的不舍,有的全部都是夙愿得偿的欣喜和振奋!就像是久缚于身的铁链终于分崩碎裂,密不透风的牢墙终于轰然坍塌。沈云裳竟横生出一种斩获新生的快意!若非身处宅院,此刻真想对着青天白云大喊几声。
沈云裳没有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任何人,收拾好行李,留下一封书信,待到约定的时间,毅然决然的出门而去。
子时,西门。
月无殇独自站在这里,师父交代自己在这里等一个人,而后便不见了踪影。
不知等的是谁,也不知那人何时会来,月无殇轻微叹了一口气。对于鬼百枯这种不靠谱的行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还适应的特别好。
忽而门角微动,一个人影自门内闪出。月无殇抬眼去看,见此人也披着宽大的斗篷,帽子遮住半张脸,看不出来人是谁。直至人影走近,摘下帽子,露出一张神采奕奕的笑脸,竟是沈云裳。
“你......?”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大喜过望,月无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嘘~不要说话,我是偷偷出来的,快走。”沈云裳压低着声音说完,拉起月无殇的手转身就跑。
月无殇不问缘由,跟着沈云裳便跑了。一路跑出沈府所在的街巷,沈云裳才停下来。
“没人看见吧?!”沈云裳一手拉着月无殇,一手拍着胸口,四下谨慎的看了又看,见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
月无殇问道:“你怎么在这?”
沈云裳装傻道:“我?前辈让我来的啊。”
月无殇道:“来做什么?”
沈云裳道:“嗯?不知道啊”
月无殇又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恩....前辈让我跟着你。”沈云裳对不熟悉不喜欢的人向来冷淡寡言,但每次看到月无殇,心中便总会莫名其妙的横生出一种想戏弄之感。
月无殇:“......”
沈云裳就喜欢看他气恼又无奈的样子,笑道:“骗你的。”
月无殇抽回自己的手,摘下帽子,一脸冷峻的看着沈云裳。
沈云裳被看的有些紧张,自觉的停止了大笑,老老实实说道:“好吧,前辈说要送我去蓬山!”
月无殇闻言,问道:“蓬山?那是什么地方?”
沈云裳道:“你不知道吗?”
月无殇道:“从未听过。”
“哎,前辈真是过分,这个都不告诉你,那我来告诉你好了。”然后便开始涛涛不绝的讲起来。
待将够了,沈云裳方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月无殇问道:“你知道怎么走?”
沈云裳道:“不知道。”
月无殇:“......”
沈云裳道:“但是前辈说了,城门口见。我们走吧。”
说完,二人便一起向余州成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