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兽在我的宅邸也住了有一段时日了。
许是习惯了我这的生活,它不再误伤我的这些个发明了,这使我庆幸不少。
只是它的心事似乎越发沉重,时常独自早出晚归的,也不知作甚。
许是思念故土吧。
我如是想着,便也能体谅它的心境,偶尔也会对它心存愧疚,毕竟是我召唤它至此才使得它背井离乡的。
这日,神兽又出了门。
我看今日天气晴朗,阳光甚好,便决定给小乖洗个澡。
小乖毛发多,从打泡清洁到洗吹毛发都得至少用上我足足近两个时辰,经常是累的我腰酸背疼。
但我却也乐此不疲。
哼着小曲儿,我边逗着小乖玩,边给它冲洗泡沫。
小乖坏心地反击,一甩身子溅得我也满脸泡沫。
“好啊,还敢反击,看我挠你痒痒。”
被袭击的我朝着小乖怕痒的地方正准备挠去,却被神兽进门的声音打断了。
我闻声回头,却见它立于浴室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珍奇异兽那般。
我尴尬地笑了笑,抹了把脸上的泡沫,当作什么事都未发生那般问它道,“怎的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平日里不到晚膳时间,它是不会回来的,今日这天还亮着呢。
神兽冷然将我一瞥,又将目光移至小乖。
小乖被他瞧的明显有些畏缩,抬爪往后退了两步。
“你别瞪小乖,会吓着它的。”
也不知怎的,小乖特别害怕神兽,只要神兽在,它便战战兢兢的,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不敢肆意动弹。
估摸着是这神兽威压太强吧,我寻思着,却也看不得小乖如此委屈,摸了摸小乖的脑袋安抚着它。
“只是一只低等灵兽罢了。”
神兽收回视线,斜倚门边,语气颇有些轻蔑。
我闻言默默翻了个白眼,万万没想到第一时空也有种族歧视这等陋习。
“为何不造些自动清洁的机器岂不便利许多?”
我拿了淋浴头替小乖冲洗身上的泡沫,漫不经心回答,“有些事需得亲力亲为才更有意义些,尤其是对待身边之人,虽于我不便,却多了几分人情味不是?”
虽说小乖不能言语,于我来说却是重要的家人。
因而我固然爱好那些与人便利的发明创造,但涉及陪伴我的小乖,我却不想用那冷冰冰的机器取代我对它的关爱。
神兽沉默了会儿,许是觉着我这话听着不合心意,也不再搭理我,旋身去了客厅。
我将小乖毛发吹干之后,这才让它“容光焕发”地走出浴室。
小心寻了个离神兽较远的位置,它团成一团窝在客厅的地毯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就着这暖融融的午后阳光打起盹来。
这倨傲的神兽难得没有上楼回自己房间待着,只坐在沙发上淡漠地盯着茶几上的照片,一副若有所思状。
“这是何人?”
我执了块毛巾擦干手上的水渍,瞄了眼茶几上的照片。
照片中有我和小乖,在我们身旁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笑容温暖的中年女子。
“那是我的友人。”
照片被我保存的很好,虽已过二十余年,相片却依旧崭新如初,毫无变化。
“你的友人?”
神兽挑眉重复了一句,我无奈笑了笑,自是知晓它话中之意。
神兽在我这住了也有些日子了,除了我与小乖,未曾见过他人,如今说这照片中的女子是我的友人,它定然奇怪。
“愿意听听我与她是如何相识的么?”
我去吧台取了些点心及两杯牛奶,端了过来,递了一杯给它。
神兽端过牛奶杯,轻啜一口,未开口答应也未拒绝。
我坐于它的对侧,也就默认它是愿闻其详了。
看着照片中那女子,我心中百感交集,怀念是那段尘封记忆中的主色调。
垂眸抿了口牛奶,我开始回忆相片中那女子与我相识的过往。
千年来,为掩人耳目,我一向独来独往,隐居在这山林之中。
靠着老头当年离开给我留下的些金银珠宝,我和小乖省吃俭用,过得也还算凑活。
我在外界的友人仅有一人,那便是后来替我申请专利,转让专利的一个女子。
此女名唤张燕,是专利事务所的一名职员。
初遇她时,恰逢她与同事一同出游,却不慎和同事走散失足滚落了山头。
我去山间采收竹笋之时,发现她已奄奄一息。
我虽不大爱管闲事,但事关性命,既是相逢,便是天意。
幸而我对医术也有些研究,虽不说精通,但治疗平日里的一些寻常疾病却也是绰绰有余了。
小乖助我将张燕带回我的宅邸。
我为她查验了一番,发现她身上有多处擦伤,腿部也明显有骨折的迹象。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是乎,张燕便在我的宅邸暂时住下了。
张燕的背包在坠落山下的时候遗失,她又记不得亲属和同事的联系方式,心急如焚。
奈何她不便移动,因此我只得宽慰她先养伤,并帮她找寻她的背包。
张燕纵使着急,却也知无可奈何,只得先配合我的治疗。
为使张燕不受惊吓,我命小乖在她休养期间莫要出现于她面前。
可时间久了,总会露出些破绽。
细心的张燕发现了小乖的存在,果不其然受惊晕了过去。
无奈在她醒来之后,我只得编了段谎话,告知她小乖乃这世间不为人知之生物,已濒临灭绝,为了不让猎人捕杀,故而由我们家族世代守护。
而我们家族因自然灾害,遭到灭族之灾,现下只余我一人幸存。
内容虽篡改了许多,却也无伤大雅。
张燕起初有些懵,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且她相信我们不会伤害于她,便接受了我所说的故事,接受了小乖。并答应替我保守秘密。
小乖温顺讨喜,张燕又喜欢动物,很快这一人一兽便打成一片。
小乖的唾液对伤者的恢复极有帮助,既然无需再遮掩,我便让小乖给她治疗。
张燕怕痒,经常被弄得止不住地哈哈大笑。
虽多了一人要照顾,但是于我来说却觉得多了些人气。
这个宅邸终于不只是仅有我和小乖相伴了。
张燕已临近退休之年却因身体原因一直膝下无子,与我相见,她自觉一见如故。
尤其她觉着我身世坎坷,小小年纪便没了亲人,更是怜悯不已。
我瞧着模样不大,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她便将我当成女儿一般看待。
我自小便是孤儿,不知父母姓甚名谁,每每见到其他人家父母对儿女照顾有加,我便打从心底向往。
张燕便是这个让我在不知不觉中体会到亲情温暖的女子。
见我擅长发明,却生活得捉襟见肘,便允诺我以她的名义替我将那些发明申请专利,赚取些收入贴补家用。
我应下了,未曾料想此次救人之举还意外解决了我与小乖生活的燃眉之急。
这期间,我让小乖在山中搜寻数日之久,终是找到了她遗失的背包,与她的丈夫取得了联系。
虽说不舍与她分别,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在她康复临走之际,她劝说我与她一同去城市居住,却被我以小乖之名和家族使命委婉回绝。
她也知小乖需得有人照顾,却忧心我一个女孩就这么赔了一生,甚为不忍。
可她知我心意已决,便不好再强求于我。
送她去了山外的公路,我借口不便于外人所知,便隐于树丛中陪她一起等待她的丈夫。
待她的丈夫抵达之时,我才放心离开。
本以为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却不曾想此后的十年里,张燕总会自行来个几趟,为我和小乖带上些吃食衣物,并在我这小住几日。
知我不擅烹饪,她手把手耐心教导,不厌其烦,练就了之后我这手好厨艺。
听她诉说她周边家长里短的故事以及对我絮絮叨叨却又关怀备至的话语,我不觉厌烦,甚至很是喜欢留恋这种感觉,可同时我心中又隐隐升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悲伤。
我明白我已开始逐渐贪恋这种温暖,却知晓这份温暖不应属于我,奈何纵然知晓,我却仍然希望这份温暖能够延长再延长些许。
终于在第十个年头的那年秋天,我替张燕梳着发,青丝之中发现了数十根白发。
看着那些白发,我不自觉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张燕察觉到我的异样,抬眸看向镜中自己的白发,无奈笑道,“阿姨老了,这两年白发越来越多。”
说罢,她回头看我,握住我的手,目光和蔼,“还是我们零露好,天生娃娃脸,都十年过去了,你还是和我第一次见你一样,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漂亮。”
我回过神,微微勾唇回以微笑,没有说什么。
叹了口气,她甚是惋惜地道,“就是可惜了你只能待在这深山里,否则一定好多男孩子追求我家零露的。”
“没事,我有小乖陪着就好。”
我宽慰她,可心中却如同那石子打入湖面那般激荡起层层水花,再难平静。
终于还是到了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
我清晰记得,那一次将她送至山外时,目送着她的车离开。
沉默许久,却还是果决地掏出了我与她常联系的手机,取出了SIM卡。
我从不与人联系,自然也用不上手机,这手机还是她赠予我的,以便我需要帮助时可以随时联系上她。
看着掌心中的手机迟疑许久,将SIM卡损毁后丢弃于这山间的溪水之中,望着那卡片随着逐流渐行渐远直至消失眼前,我收起手机终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自那以后,我将宅邸迁移至了别处,便再也未和张燕见过面。
直到某一天小乖感应到她的气息消失后,我才知晓她已离世。
“你很难过?”
神兽抬眸看我。
我因它这句不着调的话而怔住。
随后不假思索点头道,“自然是。”
记得那时的我像个孩子一般,哭了许久,头一次理解了那些看着亲人离世,悲痛欲绝的心伤之情。
神兽嗤之以鼻,“人类之生命如沧海一粟,朝生暮死,有何可伤痛?”
我摊了摊手,对它的话不置可否,本就不期许这神兽能说什么好话来。
“我问你,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还会救下这女子?”
神兽用它那漆黑的眸子打量着我,不疾不徐地又问了一句。
再给我一次机会?
“会。”我微微扬唇,斩钉截铁笑了笑,“就如你也救了我和小乖那般。”
“哼,我只是自保而已,莫要将我与你们牵扯在一起。”神兽冷哼一声,并不待见我的回答。
“哦。”我摸了摸鼻子,知晓它的脾性,也不与它争辩。
“无情则刚,莫要轻信任何人。”神兽睨了我一眼,留下这么一句使我错愕的话,便一个瞬间移动,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无情则刚?
我坐在沙发上喃喃念着这四字,摇了摇头看向桌上那张相片。
或许神兽说得也有它的道理吧,无牵无挂才最是了然一身。
如果不曾遇见,不曾拥有,那么我便也不会有现在的不舍和思念了罢。
可我却清晰地知道,我需要这份不舍和思念以时刻提醒我作为人的身份,尽管我已活过漫长的岁月,忍受了漫长的寂寞,可我还需继续忍耐。
因为我仍有未完成的使命在身。
我抬头看向落地窗中的自己,额头处涌起一股热量。
隐隐浮现出了蔚蓝色的字符标记,如古时候的部落图腾一般复杂难懂。
虽难懂,可我却知道这标记并不是完整的,它缺失了一半。
小乖感受到这蓝色光芒,起身朝我走来,眨着眼轻舔了舔我的额头。
我摸了摸它的脑袋。
“你也想老头了吧?”
小乖呜呜叫唤一声,盘起身子趴在我的脚边躺下。
“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他的。”
淡淡叹息一声,我拂手掩去了额间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