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打开,惊起了一层四处飘散开的灰尘。
各种难以入鼻的气味混在一起袭来,像是混杂着戒酒与鲜血的淤泥,又像是发霉腥臭久久不干的衣物,即使是见过许多血腥的场面,我都有些抑制不住想吐。
身旁的秦钰江却像是闻不到这种气味,仿佛是进了自己家门一般神态自若。
可这里是地牢。
这里久不见天日,即使是白日也会让人以为是黑夜,只有监视犯人用的微弱烛火在闪动跳跃,告诉来人这里还有人的气息。
曾听人道地牢之所以不见阳光,就是为了让犯人感知不到自己进来了多久。
处于地牢中的他们本就畏惧极刑,害怕死亡。
被恐惧所围绕的的他们潜意识里就会认为自己在此待了很久很久。
恐惧感层层递进,他们便会渴望活着见到太阳,便会想要出去。想要见一见家人,想要重新吃上一顿家常菜。
于是他们便会陈清事实尽力以求保全。
但其实这对于另一类人而言,却没有此等的作用,那就是本来就不打算活着的人。
守门的狱卒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后走到了铁门外。
与我们想象中不同,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个倔强地瞪着眼的人,结果入眼的却有些出乎我们意料。
我们面前躺着的如果不细看都难以发现那是个人。
他蜷缩在破旧的棉被里,走近便可以闻到越发浓烈的霉臭味。
一头黑发夹杂着白发肆意散乱,看起来毫无生气。
“吕尚书,”秦钰江的声音打破了地牢的寂静。
听到有人唤他,那躺着的人动了动身子,随后晃着脑袋坐了起来,双手撑着连床榻都算不上的板子,冷眼看着我们。
“秦公子,”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有何指教?”
秦钰江泰然自若,即使是面对曾差点夺了他性命的人,依旧是那副如沉水般的样子。
他毫不遮掩地说:“我来是想求证一件事。”
“如果秦公子是想问追杀你一事……”他拍去身上沾上的尘土,“那么老臣我还是原来的口供,我确是为了那神药而去,秦公子也没必要再费精力来问我。”
“那吕大人可否告知,为何要得到那神药。据我所知,吕大人并未有任何可以用药之处,为了要拿神药竟然不惜赌上一切杀人越货,这可不像是吕大人一向的作风。”
吕尚书显然不愿回答。
他注意到在秦钰江身后的我,沉默片刻道,“想必这位便是长公主殿下。”
我好奇地问:“吕大人怎知是我?”
“皇室中能调动禁军的女子,除了你和皇后、德妃便再无他人。探子来报,当日号令禁军之人乃倾国倾城之姿,十五六岁,我便猜到是你,”他捋着胡子,表情突然变得兴奋狰狞了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哈哈哈哈哈……”
“你知道什么,快说!”早已学会隐藏情绪的我此刻有些沉不住气了起来,迫切地想听到他说一句,事实并不是如秦钰江所猜测的那个样子,不是如我猜测的那个样子。
“公主可知,自己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需要吕尚书来教吗?”我反问道。
“微臣不敢,”他依旧是笑着,那双卑鄙的眼里透着小人得志,当即如同一把利剑悬挂于我的头上,让我隐隐不安起来。
“大人可先别得意,”见我有些稳不住心绪,秦钰江悠悠开口:“如若我没猜错,大人便是以为我如传闻那般,手里有两颗神药吧。”
吕大人一愣,似乎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却立马又恢复他那卑鄙的神情,道,“是又如何,你揣着两颗神药回京的消息早已人尽皆知……”
“那如若我告诉你,我其实并没有寻得两颗神药,更其实,我一颗我没寻得呢?”
吕尚书再次一怔。
我心里也跟着一惊。
即使他说的更深层次的内幕我都想过,便是如他所说那样,我早已猜得但我不愿去猜的那样。
而如今,猜测也被证实,在秦钰江接下来说出“其实是皇上派你来杀我取药”的时候,我确实感到心中吊着石头的绳索彻底断开,巨石猛的一沉,压得我喘不过气。
这便是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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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秦钰江骑着买来的马儿并步缓缓走在护城河畔。
火红的夕阳坠在半山腰迟迟不肯落下,天角是无边无际的火烧云。
相比繁华的天街市井,这里更加宁静;相比严实的皇宫,这里更加自由;相比黑暗的地牢,这里更加明亮。
我曾想过或许多年以后的某个日子里会同我的驸马这样并排骑着马儿绕过护城河,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看尽这世间百态。
可谁知此刻我却跟着算不上熟悉也算不上亲密的男子并步走着在护城河畔。
或许这是场梦。
“不曾想公主殿下原来也会骑马。”
河水碧绿清澈,在夕阳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你说的……你并没有带回来神药,是真的吗?”
秦钰江骑着匹黑马,与他的白裳形成鲜明对比。
那匹马儿也出奇的稳,骑着马跟走路对他来说并无两样,都是如他此人一般平静、沉稳。
“我又何必欺瞒公主。”
眼前又浮现吕尚书那充满血丝瞪大的双目,他几近疯狂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你明明就是带着神药返京!”
而那白裳男子却不予理会,直到说出那句“其实是皇上派你来杀我取药的吧”,吕尚书表情一滞,面如死灰。
那便也是我藏在心里最深的猜测。
除了皇上,谁敢贸然做么做呢?
吕尚书本是落魄至极中带着得意,皇上命他杀秦钰江取药,而秦钰江却被我擅自带着禁军保全了下来。
秦钰江与我,等同于皆是违逆了皇上的意思。
他以为自己是皇上心腹,皇上将此秘密任务交于他执行,即使失败,皇上也定然会保全他,保全吕府上下。
他身处地牢,却还活在自己位极人臣的梦里,对于我与秦钰江,在他眼里一个是皇上曾要他杀之,一个是对皇上的意思逆之,我与他都将会是皇上容不得的人。
可他错了。
吕府已经没了。
可惜没人告诉他。
在这场角逐里,皇上最终选择了压下所有事情,而吕府就成了这件事的牺牲品。
或许在有些知情者眼里皇上是为了保全我,可是往深处思量,便已知晓答案。
他料定吕尚书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等他想说时,他也不会有命去说。
他已成为一颗废棋,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与秦钰江并未多言,与狱卒吩咐过后便立刻离开。
很多事情都出乎人意料。
就好像谁也想不到住在京城那处角落里的石姓人家,那壮年男子竟是传闻中当年深受皇上器重的第一侍卫。
他虽离去,他的亲弟弟却留在了宫中继任了他的位置。
而他亲口验证了我隐隐的猜测。
再到吕尚书,所有事情真相大白。
但一切又岂会如此简单?
我又想到当日的另一批黑衣人,虽说他们救了秦钰江一行人一时,却仍不能断定是敌是友。
而在这件事里,神药并未取回却对外声称已取回神药的秦钰江又仅仅只是扮演着险些受害的角色吗?
想着又莫名想到众人之中骑在马上的那男子,事情也越发迷离了起来。
思绪又开始混乱,忍不住甩了甩脑袋。
马儿停下脚步,似是想要吃河畔边的鲜草,我正打算下马,前面却传来巨大的落水声,马儿都惊得扬了扬蹄子。
似是有什么东西掉入了水里,还不是一般沉的东西。
秦钰江未作多言,立刻驱马前进,我只好跟上他。
河畔行事之人早已离去,并未发现任何其他人的踪迹。
待离得近了,才发现湖面泛起不小的涟漪,那正中心赫然是一个硕大的布袋,正在往下沉,那形状……
“迎风!斩浪!快救人!”
话音刚落,他两人不知从何处蹿出,立马跳入了水中,激起了更大的浪花。
我本以为秦钰江身为男子,以他的聪明才智肯定知道那是什么,可他却冷眼看着这一切,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样子。
果然是冷漠至极之人。
待迎风和斩浪两人合力好不容易把那湿透的布袋扛上来,打开一看,袋中果然是个人,还是个女子。
迎风将手指在她的鼻前一探,说道:“还活着。”
她双目紧闭,手脚都被捆绑着,嘴里塞了团布,显然是先前便已昏迷了过去。
再一看,发现此人十分面熟,往着记忆里搜寻了一番,最后断定了她的身份。
“辛如朝?”
虽曾替她解围过,但是没有看清过他的面貌,对他的印象也只有她的侧颜和她低头的模样,再加上与那日同样的衣着,也能猜出个七八分了。
“公主认识此人?”迎风不解道。
我点了点头,“先救人。”
迎风颔首,立马取下她口中塞着的布料,解开她被捆绑着的双手。
“多有得罪。”